第319章 绣楼镜影借残念(2/2)

镜前,放着一把圆凳,凳子上似乎也有一小片暗沉的颜色。

一切都指向那个凄惨的故事——柳小姐便是坐在这凳上,对镜梳妆,发现私情,悲愤绝望,用镜上红绸,了结了自己。

此刻,镜子蒙尘,却仿佛有无形的视线从镜中透出,落在闯入者身上。房间里的温度,比楼下更低。

“是这面镜子了。”陆昭衍低声道,将秦绛护在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除了阴冷和怨念,暂时没有其他异动。

秦绛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前圆凳边,却没有坐下。她看向陆昭衍:“我该怎么做?”

“凝心静神,将一丝魂念探入镜中。我会在外面守住你,通过牵魂线感知。一旦有变,或你发出信号,我便拉你出来。”陆昭衍沉声道,将青铜戈插在身旁地上,双手结印,将残存煞气缓缓渡入秦绛体内,助她稳固魂源,“记住陈先生的话,紧守本心,速战速决。”

秦绛点头,闭上双眼,盘膝坐在镜前地上(并未坐那可疑的圆凳),手腕上“牵魂线”微微发光。她调整呼吸,尝试将一缕细微的、带着新生契约守护之意的魂念,缓缓投向那面蒙尘的菱花镜。

魂念触及镜面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在秦绛心间响起。眼前景象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尘埃、破败的闺房、身后的陆昭衍……一切都迅速模糊、远去。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明亮、整洁、充斥着少女闺阁馨香的房间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和脂粉味。崭新的拔步床挂着粉色的纱帐,光可鉴人的梳妆台上摆着精致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匣。那面菱花铜镜崭新如初,清晰地映出她的脸——不,不是她的脸,是一张陌生而秀美的少女容颜,眉眼含春,脸颊微红,正对镜梳妆,手中拿着一支点翠金簪,在发髻上比划。

这是……柳小姐的记忆?她成功进入了镜中幻境?秦绛凝神,发现自己仿佛一个旁观者,附着在这少女(柳小姐)的视角,感受着她的喜怒哀乐,却又保持着清醒。她能感觉到腕间“牵魂线”传来的、属于陆昭衍的那份沉稳的守护之意,心下稍安。

幻境时间流淌。她看到“自己”(柳小姐)与一个清秀书生模样的男子在后花园私会,眉眼传情,互赠信物(一方绣着鸳鸯的帕子)。看到“自己”在灯下刺绣,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嘴角带着甜蜜的笑。看到“自己”与贴身丫鬟小翠说悄悄话,分享着待嫁的喜悦。

然后,画面陡然一转。光线变得昏暗,似乎是黄昏。她(柳小姐)提前从城外寺庙还愿归来,想给未婚夫一个惊喜。她悄悄走到书房外,却听到里面传来男女调笑之声。透过窗缝,她看到那书生正搂着她的贴身丫鬟小翠,手不安分地游走,而小翠则娇笑着将一杯酒喂到他嘴边,口中说着:“……等那蠢小姐过了门,得了嫁妆,你再找个由头休了她,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

晴天霹雳!镜中的“秦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是柳小姐当时的感觉。她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地回到闺房,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甜蜜的回忆、山盟海誓、对未来的憧憬,全部化为冰冷的嘲讽和锥心的刺痛。

怨恨、绝望、被背叛的愤怒……种种情绪如潮水般冲击着秦绛的心神。她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提醒自己这只是幻象,是柳小姐的残念。但那份痛苦是如此真实,让她感同身受,魂体微微颤抖。

画面再变。夜深人静,红烛高烧(幻觉中已是成亲景象?)。柳小姐身穿嫁衣,却泪流满面,坐在镜前。她拿起那面菱花镜,镜中映出她惨淡的容颜和通红的眼眶。她看着镜中自己,又看着镜子上方悬挂的、作为装饰的一段崭新的红绸(本是喜庆之意),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决绝。

就是此刻! 秦绛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柳小姐执念凝结、决定自尽的瞬间,也是其怨念最纯粹、最强烈的时刻!她要在这股滔天怨毒彻底爆发、吞噬一切前,捕捉那一丝最初的、强烈的“不甘”或“留念”!

然而,就在她凝聚魂力,准备行动时,幻境陡然扭曲!镜中的柳小姐影像突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了作为旁观者的秦绛!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疯狂和……一丝诡异的了然!

“你……也……被……负……了……么……” 一个凄厉缥缈的声音,直接在秦绛魂海中响起,带着无尽的诱惑与共鸣,“来……吧……一起……对镜……理红妆……等那……负心人……”

不好!镜魇发现她了!而且试图将她拉入更深的幻境,与她共情、同化!

秦绛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镜中传来,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疯狂涌入她的意识——书生的甜言蜜语、丫鬟的嘲讽、父母的责难、众人的指指点点、红绸勒紧脖子的窒息感、冰冷的绝望……柳小姐一生的悲苦与临终的怨恨,如同黑色的潮水,要将她吞没!

“紧守本心!那是幻象!” 陆昭衍焦急的声音通过“牵魂线”隐约传来,带着强大的拉扯之力,试图将她拉回现实。同时,一股温热的、带着龙气威严的煞气顺着丝线渡入,帮她稳住激荡的魂源。

秦绛咬牙,拼命抵抗着那怨念的侵蚀。她想起自己的经历,想起与陆昭衍的生死与共,想起爷爷的牺牲,想起那未解的诅咒和必须完成的使命!不!我与你不同!我不是弃妇!我有要守护的人!有必须走下去的路!

强烈的自我意识和求生执念爆发,与柳小姐的怨念激烈对抗。秦绛魂源深处,那新生的、淡金色的契约印记骤然亮起微光,散发出一股坚韧的守护之意,将侵蚀而来的怨毒黑气稍稍逼退。

就是现在!趁镜魇因她的反抗而微微停滞的刹那,秦绛凝聚所有魂力,化作一枚无形的“针”,循着那怨念潮水中最核心、最初的那一点剧烈的不甘与对“情”的彻底绝望,猛地刺入、缠绕、抽取!

“啊——!” 镜中柳小姐的影像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叫,整个幻境剧烈震荡、破碎!秦绛感到一丝冰冷、刺痛、蕴含着极致悲伤与不甘的“念丝”被成功剥离出来,缠绕在她的魂念之上。

现实中的绣楼闺房内,那面菱花铜镜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镜面剧烈波动,仿佛有东西要冲出来!缠绕在镜框上的红绸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整个房间阴风大作,温度骤降!

“绛儿!”陆昭衍见状,知道到了关键时刻,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本命精元的阳煞之血喷在青铜戈上,戈身灰金光芒暴涨!他挥戈斩向镜面与秦绛之间那无形的怨念连接,同时通过“牵魂线”将一股强大的守护意念传递过去:“回来!”

秦绛魂体剧震,感到那“念丝”已被成功捕获,而镜魇的反扑也到了!她毫不犹豫,立刻切断与镜中幻境的联系,魂念顺着“牵魂线”的指引,猛地向后一挣!

“噗!” 仿佛穿过一层冰冷的水膜,秦绛意识回归,猛地睁开双眼,魂体一阵虚幻,几乎溃散,眉心金印疯狂闪烁,嘴角溢出淡金色的魂血(灵光)。但她手中,已然多了一缕不断扭动、散发着冰冷白光与浓烈不甘情绪的“丝线”——正是那缕镜中残念!

几乎同时,那菱花铜镜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镜面炸开无数裂纹,中心处更是破开一个小洞!一股浓郁的黑气从洞中喷涌而出,化作一张扭曲的、充满怨恨的女子面孔,发出无声的咆哮,扑向秦绛!那是镜魇本体因核心念丝被夺而暴怒的反扑!

“孽障!还敢逞凶!”陆昭衍早有准备,青铜戈携带着阳煞血气和残存龙气,化作一道灰金色厉芒,狠狠劈在那黑气面孔上!

“嗤——!” 黑气面孔被斩中,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消融。但它临消散前,一股极其怨毒、诅咒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刺向陆昭衍和秦绛的魂体深处!尤其针对秦绛,因为她夺走了“念丝”。

“哼!”陆昭衍闷哼一声,魂体震荡,本就布满裂痕的身体又添新伤。秦绛更是浑身剧颤,手中那缕“念丝”都险些握不住。

黑气彻底消散,铜镜“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化作一地碎片。房间内阴风骤停,但那浓郁的怨气似乎淡去了不少。缠绕镜框的红绸,也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

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代价。秦绛魂体更加虚弱,那缕“念丝”入手冰冷刺骨,不断散发着负面情绪,需尽快处理。陆昭衍伤势亦加重。

“走!”陆昭衍强忍不适,收起青铜戈,扶起摇摇欲坠的秦绛,捡起地上那缕“念丝”,用一块随身携带的、画着简单封魂符的粗布(爷爷遗留)小心包裹,塞入怀中。不敢停留,两人踉跄着冲下绣楼。

就在他们踏出绣楼大门的瞬间,身后小楼内,传来一声悠长、凄婉、仿佛解脱又仿佛不甘的女子叹息,随风消散在夜色中。

胡同里依旧死寂,但远处,那夜戏的锣鼓唢呐声,似乎又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近了。

“回回春堂!”陆昭衍脸色一变,顾不上查看秦绛手中“念丝”,背起她,朝着来路发足狂奔!必须赶在纸人符完全失效、以及那诡异的夜戏班子找上门前,回到陈瞎子的药铺!

腕间的“牵魂线”微微发热,连接着两人。背后的绣楼,在夜色中静静矗立,仿佛一张沉默的、吞噬过往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