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纸人牵魂唱夜戏(1/2)
“踏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老街上回响,撞在两侧高耸的封火墙上,又弹回来,叠成一片慌乱的潮音。陆昭衍几乎是半架着秦绛在跑,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魂力过度消耗的具象)。秦绛脸色惨白如纸,被他紧紧箍着手腕,脚下虚浮,几次险些绊倒。
身后,那红衣孩童“踢踢踏踏”的奔跑声和尖细诡异的童谣哼唱如影随形,不紧不慢,却始终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仿佛猫戏老鼠。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另一个方向那哀怨凄切的戏腔也在飞速靠近,水袖破空声、环佩叮当声隐约可闻,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戏子正在街巷中穿花拂柳,疾追而来。
“不能停!那东西在吊着我们!”陆昭衍咬牙,目光急速扫过两侧紧闭的铺面和幽深的巷口。所有的门都关得死紧,窗后黑洞洞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这镇子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他们的闯入,正惊扰着它体内盘踞的“东西”。
“去那边!”秦绛忽然指向前方一个岔路口。路口左侧的巷道更窄,深处隐约可见一点朦胧的、昏黄的光晕,与古镇死寂的黑暗格格不入。那光不似灯火,倒像……纸灯笼?
死马当活马医!陆昭衍毫不犹豫,拖着秦绛拐进左侧窄巷。巷道仅容两人并肩,头顶是“一线天”般的狭窄天空,两侧墙皮斑驳,爬满枯死的藤蔓。那点昏黄光晕来自巷子尽头一家低矮的铺子,门楣上挂着一盏蒙着灰的白纸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墨字——“扎”。
纸扎铺?
两人冲到近前,才发现铺门竟是虚掩的,留着一道缝,那昏黄的光便从门缝里漏出来。门板上贴着褪色的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的面目早已模糊,色彩剥落,在摇曳的光晕里显出几分诡异的讥诮。
身后的童谣声和戏腔已到巷口!
“进去!”陆昭衍低喝,一把推开虚掩的木门,带着秦绛闪身而入,反手将门掩上,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预想中的追击并未立刻破门而入。童谣声和戏腔在门外徘徊,红衣孩童“嘻嘻”的笑声和那戏子幽怨的叹息隔着门板传来,近在咫尺,却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没有进来。
暂时安全了?两人不敢放松,背靠门板,警惕地打量屋内。
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纸扎铺子。空间不大,靠墙立着几个高高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纸人。有童男童女,笑容僵硬,腮红鲜艳得刺目;有纸马纸轿,栩栩如生,马眼用墨点就,空洞地望着来人;更有纸楼房、纸家具、纸元宝……林林总总,在昏黄的光线下,投出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浆糊和劣质颜料混合的古怪气味,还有一种更淡的、似有若无的线香味。
铺子中央有张宽大的工作台,台上散落着剪刀、竹篾、彩纸、浆糊碗。一盏油灯搁在台角,灯焰如豆,静静燃烧,发出昏黄的光,也是这屋内唯一的光源。灯旁,坐着一个人。
一个背对他们、穿着藏青色粗布褂子、头发花白稀疏、身形佝偻的老者。他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细竹篾,慢条斯理地 编着一个未完成的纸人骨架。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对闯入的两人恍若未闻。
“掌柜的,叨扰了。”陆昭衍稳住呼吸,抱拳行礼,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老者周身。没有活人气息,但也没有阴鬼的森然。这老者坐在那里,像一件摆了很久的旧家具,与这铺子、这些纸扎品融为一体。
老者没有回头,手里的活计也没停,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像是破风箱漏气:“生人味……还带着死气、怨气、煞气……稀客啊。”声音干涩嘶哑,没有起伏。
“误入贵宝地,被邪祟追赶,不得已闯入,还请老丈行个方便,容我们暂避片刻。”陆昭衍沉声道,手已悄悄按在腰后青铜戈上。
“方便?”老者慢悠悠地转过身。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的脸,眼窝深陷,眼珠浑浊,瞳孔却异常清晰,在昏黄灯光下泛着一种非人的、玻璃似的冷光。他目光在陆昭衍和秦绛身上缓缓移动,尤其在秦绛眉心那点微不可察的黯淡金印上停留片刻,又在陆昭衍腰间青铜戈上扫过,最后落回自己手中的竹篾上。“这‘回魂镇’,可不是给活人行方便的地方。你们身上的味儿,太冲,会把镇上的‘老伙计们’都招来的。”
“老伙计?”秦绛声音微颤,靠着陆昭衍,目光扫过满屋的纸扎。
“喏,不都是么。”老者用竹篾随意指了指满屋的纸人纸马,“等着上路呢。有些等了几十年,有些等了几百年。”他顿了顿,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紧闭的店门,“门外那对‘红白煞’,可是镇上的老住户了。红衣的那个,是早年镇上大户走丢的孩子,失足落井,怨气不散,就喜欢找人陪他玩。唱戏的那个,是民国时镇上戏班的台柱子,被负心人骗了身子又骗了戏本,吊死在自己戏箱上,一口怨气堵在嗓子眼,天天夜里唱她那出未唱完的《 魂断蓝桥 》。”
红白双煞!果然是这东西!陆昭衍心中一凛。民间传说中,红衣小鬼和白衣女鬼(或戏服女鬼)同时出现,便是大凶之兆,极易勾魂索命。
“它们……为何不进来?”秦绛问。
老者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笑得有些瘆人:“我这儿是‘扎彩铺’,专管给‘下面’送东西。它们虽是煞,也算在‘下面’挂号。我这铺子,有规矩——寅时到,卯时开,生人莫入,死客自来。 现在……还没到它们‘来’的时候。再说,”他目光再次扫过两人,“你们身上,有它们‘熟悉’又‘害怕’的味儿。那女娃娃眉心的东西,还有你小子身上的煞气,可不是普通货色。它们也在掂量呢。**”
“老丈可知如何离开此镇?或可有暂避之法?我等必有厚报。”陆昭衍拱手,语气诚恳。这老者深不可测,且似乎并无立刻加害之意,或许可探听些消息。
“离开?”老者嗤笑一声,继续低头编他的竹篾,“进了回魂镇,还想全须全尾地离开? 看到门口那盏灯笼没?‘扎’字灯笼亮着,便是铺子开着,规矩守着。灯笼若灭了……嘿嘿。”他不再多说,转而道:“你们惊扰了镇上的清净,身上又带着不干净的东西(指秦绛的契约和陆昭衍的煞气),已经是麻烦。想活过今晚,难。”
“还请老丈指点迷津!”陆昭衍深深一揖。秦绛也勉力行礼。
老者沉默片刻,手中竹篾发出“咔吧”轻响,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纸人骨架渐渐成型。他忽然问:“你们来镇上,是想找什么?治伤?还是找东西?”
陆昭衍与秦绛对视一眼,心知瞒不过这神秘老者。陆昭衍斟酌道:“我等魂体受损,急需稳固。亦想打听一处地方——秦家祖祠。老丈可知?”
“秦家祖祠?”老者编扎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秦绛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魂魄,“你是秦家后人?身上那股子‘讨债’的味儿,隔老远就闻到了。”
秦绛脸色一白,咬牙点头:“是。先祖……造孽,遗祸子孙。我等欲寻祖祠,了结旧债。”
“了结?”老者摇头,“那地方的债,可不是那么好了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们魂伤甚重,尤其是这女娃,魂火飘摇,新契未稳,旧根未除,再不救治,怕是撑不到天亮。”
“老丈能救?”陆昭衍急切道。
“我?我个扎纸人卖冥货的老头子,哪会救人?”老者扯了扯嘴角,“不过,这镇上,倒是有个地方,或许能帮你们暂时稳一稳。镇西头,有家‘ 回春堂 ’,老招牌了。坐堂的 陈先生 ,早年间是走方郎中,懂些 偏方 ,治疑难杂症,也治……‘虚病’。他手里,或许还有些存货。”
回春堂?陈先生?陆昭衍记下,又问:“那秦家祖祠……”
“沿着镇子主街往东走,出了镇子,三里地外有片老槐树林,林子深处,便是秦家老坟园。祖祠……就在坟园最里头。不过,我劝你们,伤好之前,别去。那地方,邪性得很,白天都不太平,何况晚上。”老者说完,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给手中的小纸人糊上第一层白纸。
看来这老者只愿透露这些。陆昭衍知趣不再多问,拱手道:“多谢老丈指点。不知我二人可否在此暂避,待天亮再寻那回春堂?”
“避?”老者头也不抬,“铺子规矩,不留生人过夜。灯笼亮着,你们能待;灯笼一灭,自求多福。至于天亮……”他冷笑一声,“回魂镇没有天亮。只有‘ 子时静 ’,‘ 卯时忙 ’。”
没有天亮?只有“子时静”、“卯时忙”?陆昭衍心头一沉,这镇子的时间流逝果然诡异。
就在这时,门外徘徊的童谣声和戏腔,忽然变了调子!红衣孩童的哼唱变得尖锐刺耳,带着浓浓的怨毒:“不开门,不开门,纸人哥哥把路拦~开了门,开了门,红绳牵你进戏班~” 而那戏腔则越发凄厉幽怨,如泣如诉,唱词模糊,但其中反复出现的“负心郎”、“戏台血”等字眼,清晰可辨。同时,门板传来“叩、叩、叩”的轻微敲击声,不疾不徐,却让人心头发毛。
老者糊纸的手停下,叹了口气:“催命鬼上门了。它们等不及了。” 他抬眼看向陆昭衍,“小子,你身上煞气重,阳气旺,本是辟邪的,但在这镇子,就像黑夜里的火把,太扎眼。女娃身上那点东西(契约),更是招邪的引子。想活命,得先把‘味儿’藏一藏。”
“如何藏?”
老者目光落在工作台角落一堆彩色纸张上。那是扎纸人用的五行彩纸,青、红、白、黑、黄五色,对应五行。他抽出一张暗黄色的纸,又抽出一张惨白色的纸,拿起剪刀,“咔嚓咔嚓” 剪了起来。动作飞快,娴熟得不像活人。片刻功夫,两个巴掌大小、粗糙却形神兼备的纸人便在他手中成型。一个穿着短打,像个小子;一个穿着襦裙,像个丫头。纸人脸上没有画五官,一片空白。
老者咬破自己枯瘦的食指——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一点暗沉近黑的痕迹渗出。他用那指头,在两个纸人背后,各画了一个复杂的、似字非字的符咒。
“接着。”他将两个纸人递过来。
陆昭衍迟疑接过。纸人入手轻薄,却带着一股阴冷的质感,背面符咒微微发热。
“滴一滴指尖血,抹在纸人眉心。然后,”老者指了指铺子角落里两个等人高、脸上画着滑稽笑容的童男童女纸扎,“把你们身上一件贴身的、带生气的小东西,塞进那俩纸人怀里。快!”
门外敲击声越来越急,童谣和戏腔也越发尖锐,门板开始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挤进来。
陆昭衍不再犹豫,咬破指尖(灵光凝聚),将一滴蕴含生魂气息的“血”抹在手中“小子”纸人空白的面部。秦绛也依样施为,将血抹在“丫头”纸人脸上。
说也奇怪,鲜血(灵光)触及纸人空白面部的刹那,两个纸人那空白的脸上,竟隐隐浮现出与陆昭衍、秦绛有三分相似的模糊五官轮廓!虽然粗糙,但神韵隐约相似。同时,纸人背后那符咒微微一亮,又迅速暗淡。
“快!贴身之物!”老者催促。
陆昭衍从怀中摸出一直贴身携带的、爷爷早年给他的一枚磨得光滑的桃木护身符(已灵力耗尽,但沾染他气息已久)。秦绛则摘下头上那根母亲留下的、最普通的乌木簪子。两人迅速将东西分别塞进角落那对童男童女纸扎的怀里。
刚做完这一切,老者猛地朝那对童男童女纸扎吹了口气。一股阴风拂过,那对纸扎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鲜活了,在昏黄灯光下透着诡异。
“去,替主人迎迎客。”老者对着童男童女纸扎低声道。
话音未落,那对童男童女纸扎,竟自己动了!它们僵硬地转过身,迈着古怪别扭的步子,走向店门。然后,在陆昭衍和秦绛惊愕的目光中,伸手,拉开门闩,打开了店门!
“吱呀——”门开了。
门外,空荡荡的巷道。但就在门开的瞬间,一道刺眼的红光和一道惨白的影子,猛地扑了进来!红光是一个穿着红肚兜、面色惨白、两腮鲜红、只有眼白的孩童,正是那红衣男孩!白影则是一个穿着残破戏服、水袖飘飘、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两者带着浓郁的阴气与怨念,直扑屋内的陆昭衍和秦绛!然而,就在它们即将扑到近前时,那对开门迎客的童男童女纸扎,却恰好挡在了陆昭衍二人与红白双煞之间!
红衣男孩和戏服女鬼的动作猛地一滞,它们空洞的眼眶“看”向那对童男童女纸扎,又“看”向纸扎怀里隐约散发陆昭衍、秦绛气息的桃木符和乌木簪,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似乎一时间分不清,眼前这两个“纸人”和后面那两个“生人”,哪个才是真正的目标。
“嘻嘻……纸人哥哥……纸人姐姐……”红衣男孩歪着头,咧嘴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童男纸扎的脸。纸扎脸上的笑容依旧,毫无反应。
“负心……郎……在哪……”戏服女鬼则绕着童女纸扎飘了一圈,长长的水袖拂过纸扎的脸,带起一股阴风。
老者此时,将手中那两个滴了血、画了符的小纸人,迅速贴在了陆昭衍和秦绛的后心衣服上。纸人贴上身的刹那,陆昭衍和秦绛只觉得浑身一凉,一股无形的、类似“障眼法”的力量笼罩了他们,自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微弱、晦涩,与这满屋的纸扎、冥器气息混为一体。
而与此同时,那对童男童女纸扎身上,属于他们二人的气息,却陡然清晰、浓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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