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纸人牵魂唱夜戏(2/2)

“咦?这里……”红衣男孩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童男纸扎吸引,绕着它转圈,唱起古怪的童谣。戏服女鬼也飘到童女纸扎前,凄凄切切地唱起戏来,仿佛将那纸扎当成了负心人。

李代桃僵!这老者用 纸人 和 沾染生人气息的物件 ,暂时骗过了那双煞!

“还愣着干什么?等它们回过神来吗?从后门走!”老者压低声音喝道,手中竹篾指了指铺子后面。那里有一道窄小的、挂着蓝布帘子的门。

陆昭衍强压心中震惊,拉住秦绛,蹑手蹑脚地挪向蓝布帘。经过老者身边时,他低声道:“大恩不言谢,前辈……”

“快滚!”老者不耐烦地挥手,目光却紧盯着那对似乎被纸扎吸引、暂时未察觉异常的红白双煞,“记住,纸人符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找到回春堂陈瞎子,他或许有办法。出了门往西,遇路口左转,看到 白灯笼 就右转,门口有 石臼 的便是。路上莫回头,莫应声,遇纸人避让,遇水绕行!”

陆昭衍重重一点头,掀起蓝布帘,后面是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通道尽头是另一扇小门。他推开门,外面是另一条更僻静的小巷。

两人闪身而出,轻轻带上门。将门内那诡异的纸扎铺、神秘的老者,以及暂时被迷惑的红白双煞,隔绝在身后。

小巷幽深黑暗,远处隐约还能听到飘渺的童谣和戏腔,但似乎已不在近前。贴在背后的纸人传来持续的阴凉感,掩盖着他们的生人气息。

“快走,去回春堂!”陆昭衍不敢耽搁,辨明方向(西),拉着秦绛疾步而行。秦绛脚步虚浮,全靠他支撑。两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按照老者指示,遇路口左转。

古镇死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两侧房屋黑黢黢的窗口,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偶尔有白色的纸钱被阴风卷起,从脚边掠过。路过一口古井时,井里传来“咕咚”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水,让人毛骨悚然。他们谨记老者嘱咐,目不斜视,绝不靠近水源。

拐过一个弯,前方巷口果然挂着一盏幽幽的白灯笼,灯笼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摇晃。按照指示右转,这条巷子更窄,地面湿滑,长满青苔。走了约莫百步,果然看到一户人家门口,放着一个厚重的石臼,臼中还残留着些捣药后的渣滓。

门是普通的木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旧匾,字迹模糊,隐约可辨“回春堂”三字。没有灯光,寂静无声。

“是这里了。”陆昭衍上前,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敲门,而是按照江湖规矩,用特定的节奏,轻重交替地叩响了门环——三长两短。这是以前走方郎中和某些特殊行当私下联络的暗号,爷爷曾提过。

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等了片刻,毫无动静。

就在陆昭衍准备再叩时,“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一条缝。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各种草药和 莫名腥气 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陈先生?扎彩铺的掌柜指点,特来求医。”陆昭衍对着门内拱手,沉声道。

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苍老、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扎彩李多嘴……进来吧,轻点声。”

陆昭衍护着秦绛,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门在身后无声关上。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里间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如豆的绿光,像是磷火,又像是某种特殊的药灯。借着一丝微光,勉强可见外间是个简陋的堂屋,摆着几张破旧桌椅,靠墙是高高的药柜,抽屉密密麻麻,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复杂药味。

“受伤的,是这位姑娘吧?魂伤,还带着 阴契 和 煞气 反噬……啧,能撑到现在,也算命硬。”那沙哑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伴随着“窸窸窣窣” 翻找东西的声音。

陆昭衍心中一凛,这陈瞎子(听老者称呼)隔着门竟能看出秦绛伤势根源,果然不简单。“请先生施以援手,陆某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厚报?”里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这鬼地方,要钱有何用?罢了,扎彩李的面子,多少得给点。把病人扶进来吧。记住,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莫问,莫惊。”

陆昭衍依言,扶着重伤虚弱的秦绛,轻轻掀开里间的布帘。

布帘后,是一间更小的屋子。屋中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堆满瓶瓶罐罐的桌子,以及一个正佝偻着背、在桌前摸索的背影。桌上点着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灯焰果然是惨绿色的,照得满室幽暗。灯光下,可见那背影是个极其枯瘦的老者,穿着一身油污发亮的深色长衫,头发稀疏,背对着他们。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屋里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都贴满了 黄裱纸!纸上用暗红色的、疑似朱砂混合了别的什么东西的液体,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咒!有些符咒还在微微蠕动,仿佛活物。

而在屋子角落里,堆着好几个 半人高的瓦瓮,瓮口用黄泥封着,泥上贴着符纸。此刻,其中一个瓦瓮,正在轻微地晃动,瓮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以及隐约的、仿佛指甲刮擦瓮壁的刺耳声响。

“躺下。”陈瞎子(陆昭衍此刻看清,他转身时,双眼只剩两个凹陷的黑洞,果然是个盲人)指了指那张木床,声音平淡。

秦绛依言躺下,陆昭衍紧紧守在一旁。

陈瞎子摸索着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脏兮兮的陶碗,又从一个黑乎乎的瓦罐里,用长长的竹镊子夹出几样干枯蜷缩、形态诡异、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东西(像是某种风干的虫子或植物的根茎),放入碗中。然后,他拿起一个小石杵,开始“咔哒咔哒”地捣起来。每捣一下,墙角那个晃动的瓦瓮就猛地一颤,里面的刮擦声更响。

“先生,那是?”陆昭衍忍不住问。

“莫问。”陈瞎子头也不抬,继续捣药。捣了几下,他似乎觉得不够,又摸索着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更小的、贴着符纸的黑色陶瓶,拔掉塞子,从里面倒出几滴粘稠的、暗绿色的液体,滴入碗中。那液体落入碗中,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小股带着腥臭的白烟。

陆昭衍看得心惊肉跳,这哪里是治病,分明像是在配制什么邪门的巫药!但此刻别无选择,他只能紧紧握住秦绛冰凉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秦绛也回握了一下,示意他安心。

药捣好了,是一碗墨绿色、散发着刺鼻腥臭和苦涩药味的糊状物。陈瞎子端着碗,摸索着走到床边,将那碗“药”递给陆昭衍:“外敷,涂在她眉心、心口、肚脐、脚心。均匀抹开,薄薄一层即可。”

“外敷?”陆昭衍看着那碗诡异的东西,迟疑了。

“魂体之伤,药石难入。此药可 锁魂固魄 ,暂时封住她魂源逸散,也能 隔绝 那阴契与外界感应一二。”陈瞎子空洞的眼眶“看”着秦绛的方向,“快点,药效有时辰。”

陆昭衍一咬牙,接过碗。触手冰凉粘腻。他看向秦绛,秦绛对他微微点头,眼神平静。他不再犹豫,用手指蘸了那墨绿色的药膏,依照陈瞎子所言,轻轻涂抹在秦绛的眉心、心口(隔着衣物)、肚脐、脚心。

药膏触及魂体(灵光凝聚的虚像),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随即是火辣辣的灼痛。秦绛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眉心那黯淡的契约金印剧烈闪烁了几下,竟真的稍稍稳定了一些,不再像风中残烛般摇曳。魂体溃散的速度,似乎也减缓了。

“有效!”陆昭衍心中稍定。

“半个时辰内,不要动,不要动用魂力。”陈瞎子摸索着坐回桌边,背对着他们,仿佛在倾听墙角瓦瓮的动静,“你们可以在这里待到卯时。卯时一到,立刻离开。”

“多谢先生。”陆昭衍郑重行礼,又问:“先生可知,秦家祖祠……”

“不知道。”陈瞎子打断他,语气生硬,“知道也不说。那地方,去就是送死。你们伤成这样,还想去找死?”

陆昭衍沉默。他知道陈瞎子说的是实话。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去秦家祖祠无异于自投罗网。但秦绛的伤势,爷爷用命换来的线索,都让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等待。

“先生,我等确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请问,可有何法,能让我们尽快恢复些许,至少……有自保之力?”陆昭衍恳切道。

陈瞎子沉默良久,墙角瓦瓮的晃动和刮擦声似乎也停了。半晌,他才幽幽道:“魂伤,尤其是被阴邪之力侵蚀的魂伤,最快的方法,是‘ 补 ’。以纯净的 生魂之力 ,或 阳气充沛的灵物 滋养。但此地是 回魂镇 ,生魂难寻,阳气之物更是稀罕。”他顿了顿,“除非……你们能找到‘ 替 ’。”

“替?”陆昭衍心中一动。

“以此地 残存之念 、 无主之魂 ,或 特定之物 ,暂时 替代 你们部分受损的魂元,承担阴邪侵蚀。但此法凶险,弄不好, 替 没成,反被其 夺 。而且, 替物 难寻。”陈瞎子缓缓道,“镇子东头,有一处荒废的 绣楼 。早年是镇上大户小姐的闺阁,后来那小姐在楼上悬梁自尽,怨念不散,形成 绣楼魇 。楼中有一面 她生前最爱的 菱花镜 ,据说能 照见魂影 。若你们能 取到镜中一缕她的 残念 (并非吞噬其魂,而是以特殊法门‘借用’其魂力结构暂时修补自身),或可暂时稳住伤势。但那里……凶险得很,那小姐的怨念,加上经年累月聚集的阴气,不好对付。”

绣楼?菱花镜?照见魂影?陆昭衍记下,这或许是条路子。但凶险自不必说。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陆昭衍问。

陈瞎子“看”向他,黑洞洞的眼眶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还有一个更快的法子,但更险。镇子北边,有一口 古井 ,井水连通 阴脉 ,但也被 大量怨气污染 。井底沉着不少 寻短见者 的 残骸 和 遗物 。其中有一件,是一块 血玉 ,据说是某个 痴情女子 投井时所佩,蕴含其 至死未消的执念与精魄 。若能取得,以其 精纯阴魄 暂时填补魂伤,效果最佳。但井中 水鬼 无数, 怨气滔天 ,更有 镜中照影 之险,下去,九死一生。”

两个选择,一个在陆,一个在水,皆是大凶之地。

陆昭衍看向秦绛,秦绛也正看着他,眼神交流,已明彼此心意。去绣楼,或许相对稳妥,但镜中残念,虚无缥缈。去古井,险恶万分,但血玉确有可能快速稳住伤势。

“多谢先生指点。”陆昭衍抱拳,“我们需商议一下。另外,先生可知,这镇上的‘红白双煞’,以及那唱戏的……究竟是何来历?如何应对?”

陈瞎子哼了一声:“那对 催命鬼 ?红衣的是 井童 ,戏服的是 吊死鬼 ,都是这镇上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 住户 了。一个贪玩,一个怨深,专找生人晦气。应对?躲着呗。躲不过,就用 纸人 、 替身 之类的法子糊弄。它们脑子不太灵光,但执念深,怨气重,被缠上很麻烦。你们用了扎彩李的纸人符,暂时骗过,但符力一过,它们还会找来。所以,要么在符力失效前离开镇子,要么……找到它们 真正的执念源头 ,或许能暂时安抚或摆脱。但这更难。”

真正的执念源头?陆昭衍皱眉,这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屋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敲锣打鼓,人声鼎沸,还夹杂着嘹亮却诡异的唢呐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古镇中响起,格外刺耳。

陈瞎子侧耳倾听,脸色(虽然看不见)似乎变了变:“啧, 夜戏 要开锣了。”

“夜戏?”

“镇上唯一的 戏台 , 子时 一过,就有‘东西’上去唱。唱的……都是 鬼戏 。看戏的,也不是活人。”陈瞎子声音低沉,“这戏一开唱,镇上的‘规矩’就变了。外头会更‘热闹’。你们最好待在屋里,天亮……哦不,卯时之前,别出去。”

锣鼓唢呐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吊嗓声和模糊的唱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与悲凉。仿佛一场为鬼而设的盛宴,正在这死寂的古镇中拉开序幕。

陆昭衍和秦绛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回魂镇”的夜,果然一刻不得安宁。而他们,必须在这危机四伏的鬼镇中,尽快做出抉择——是去绣楼寻镜中残念,还是闯古井夺血玉?亦或是,冒险探寻那“夜戏”的奥秘,寻找其他生机?

时间,不多了。背后的纸人符,在微微发烫,提醒着他们,一个时辰的“障眼法”,正在飞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