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残魂夜话唤魂归(2/2)
那是一座死寂的古镇。青黑色的屋瓦,斑驳的白色墙壁,歪斜的招牌,空无一人的街道。镇口立着一座残破的石牌坊,上面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回魂镇”。
牌坊下,散落着一些颜色暗淡的纸钱,还有几个破烂的纸人,纸人脸上用粗糙的笔墨画着诡异的笑脸,在阴风中微微晃动。镇子里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有些窗户纸破了窟窿,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霉味,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于线香燃尽后的灰烬气息。安静,死一般的安静,连风声到了这里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
按照四叔公残念给予的信息,那家老药铺应该在镇子西头。陆昭衍背着秦绛,踏着布满青苔的石板路,小心翼翼地向镇内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格外清晰。
街道两旁,有些店铺还保留着旧时的模样——褪色的布幌子,锈蚀的铁招牌,积满灰尘的柜台。一家棺材铺的门半开着,里面隐约可见几口薄皮棺材;隔壁是一家香烛纸马店,门口堆着些褪了色的纸元宝和残破的花圈。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沉沉的暮气中。
“这镇子……好像废弃了很久,但又……不像完全没人。”秦绛伏在陆昭衍背上,虚弱地观察着四周。她注意到,有些屋檐下挂着颜色暗淡的、编织精巧的艾草,有些门楣上还贴着残破的、字迹模糊的符纸,似乎曾经有人试图驱邪避秽。
陆昭衍点点头,他也感觉到了。这镇子虽然死寂,却并无棺山那种浓烈到化不开的尸煞怨气,反而有一种陈腐的、时光停滞般的诡异氛围。而且,隐隐约约,似乎有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烟火气,从镇子深处飘来。
按照记忆中的方位,他们拐进一条更狭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果然有一家店铺,门脸比别家稍大,黑底金字的招牌斜挂着,上面写着“济世堂”三个大字,只是金字早已黯淡剥落。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环上锈迹斑斑。
就是这里了。陆昭衍轻轻放下秦绛,让她靠墙坐下,自己上前,按照四叔公所授,脚踏简单的步罡(步伐因虚弱而有些踉跄),手掐阴符诀,同时将一丝微弱的混沌煞气渡入门环。
“咔哒……”一声轻响,门环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锁被打开了。陆昭衍用力一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浓重的、混合了多种草药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类似于樟脑又似檀香的味道。店内光线昏暗,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光,可以看到一排排高大的药柜,抽屉密密麻麻,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字迹难辨。柜台后放着戥子、药碾、铜臼等物,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一些枯草叶和不知名的虫壳。
“有人吗?”陆昭衍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店内回荡,无人应答。
他搀扶着秦绛走进店内,反手轻轻掩上门,将外界的阴冷稍稍隔绝。店内空气凝滞,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中缓慢浮动。
“去后院看看。”秦绛低声道,目光落在通往后堂的门帘上。
撩开积满灰尘的蓝布门帘,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里有一口石井,井口盖着厚重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一些模糊的符文。井边放着一个破损的木桶和一截腐朽的井绳。这里,就是四叔公所说的那口古井了。
两人走到井边。陆昭衍再次踏起步罡,掐动指诀,将最后一点煞气注入井沿某个不起眼的凹槽。
“轧——轧——轧——”沉重的青石板缓缓向一侧挪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井口。一股阴凉却不刺骨、反而带着奇异湿润感的气息从井中涌出,让人精神微微一振。井很深,向下望去,只有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极深处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井下有路?”陆昭衍皱眉。他们此刻的状态,可经不起折腾。
秦绛凝神感知了片刻,眉心那点微弱的契约金光轻轻闪烁:“井下……确有阴脉气息,很温和,似乎被引导过。井壁有凿出的落脚处。四叔公说的滋养魂体……或许是真的。”
眼下别无选择。陆昭衍深吸一口气,再次背起秦绛:“抓紧我。”他小心翼翼地下到井口,试探着用脚寻找井壁的凹槽。果然,井壁内侧被人为开凿出了一列粗糙的石阶,盘旋向下。
井内异常阴冷,但那种阴冷并不让人难受,反而有种浸润魂体的舒适感。越往下,空气中那股湿润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越浓。大约向下走了十几丈深,脚下传来踩到实地的感觉。前方出现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人工开凿的狭窄甬道,甬道墙壁湿漉漉的,长着发光的苔藓,提供着微弱的光亮。甬道延伸向黑暗深处,那微弱的水流声和药香正是从那里传来。
沿着甬道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约莫半间屋子大小的石室。石室一侧,有一条浅浅的地下暗河流过,河水呈淡淡的乳白色,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和那股奇异的药香。石室中央,有一张简陋的石床,上面铺着干燥的稻草。角落里,堆着几个陶罐,上面贴着褪色的红纸,写着“安魂”、“定魄”等字样。
这里,显然是有人刻意布置过的静修之地。暗河的水汽弥漫在石室中,吸入肺腑(魂体感知),竟真的让陆昭衍和秦绛那灼痛欲裂的魂体感到了一丝清凉与舒缓。
“先休息。”陆昭衍将秦绛小心放在石床上,自己也几乎瘫倒在地。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无边的疲惫和剧痛便如潮水般袭来。他强撑着检查了石室,没有发现其他出口或危险,那几个陶罐里,果然装着一些早已干涸的、颜色奇怪的药膏,以及几卷用油布包裹的、字迹娟秀的竹简(似乎是药方或笔记)。
他取了一点干涸的药膏嗅了嗅,虽已失效,但残留的气味确实有宁神定魄的效果。竹简上的字迹大多模糊,但依稀可辨“魂伤”、“阴脉水”、“七星草”等字样。
“看来四叔公没有骗我们。”陆昭衍略松一口气,回到石床边。秦绛已经昏睡过去,眉心的契约金光微弱但稳定地闪烁着。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将自己体内最后一丝温养过的煞气缓缓渡过去,然后也支撑不住,靠着石床,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没有梦,只有深沉的黑暗和缓慢修复的疲惫。
直到一阵隐隐约约的、飘渺的唱戏声,将陆昭衍从沉睡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石室内依旧只有暗河流淌的微弱声响和莹润的光。秦绛还在沉睡,气息平稳了些许。但那唱戏声……并非幻觉。它极其细微,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咿咿呀呀,婉转凄切,是某种古老的地方戏腔,唱词听不真切,但那调子里,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怨与……诡异。
陆昭衍轻轻起身,走到甬道口侧耳倾听。声音似乎是从上方……从古镇的方向传来的。
“夜里的唱戏声……”他想起四叔公残念最后的警告。这镇子,果然不干净。
他回到石床边,秦绛也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眼中带着同样的警惕。“你也听到了?”她轻声问。
陆昭衍点头:“看来这‘回魂镇’的夜晚,不太平。我们得尽快恢复,天亮前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那唱戏声忽然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离得更近了。而且,声音似乎……分成了两个?一个依旧是那哀怨的女声,另一个,却变成了尖细的、如同孩童嬉笑般的哼唱,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地下石室中回荡,格外瘆人。
更让陆昭衍汗毛倒竖的是,借着石室内苔藓的微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缓缓流淌的乳白色暗河水面上,似乎……倒映出了不只他们两个的身影。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水面。
只见那平静的、散发着微光的水面上,清晰地倒映着他和秦绛靠在石床边的身影。然而,在他们身影的后面,水面的倒影中,还模模糊糊地站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穿着戏服,水袖拖地,身段窈窕,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另一个,则是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模样,正歪着头,对着水面外的他们……咧开嘴,无声地笑着。
镜影……还是……水鬼?
陆昭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青铜戈已握在手中。秦绛也屏住了呼吸,指尖悄悄凝起一点微弱的金光。
水面上,那穿着戏服的倒影,似乎……缓缓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