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密林(2/2)

他转向林锦棠:“你身上也有伤,自己处理一下。那边罐子里有清水。火塘里有火种,自己生火,把湿衣服烤干。这鬼天气,穿着湿衣服,神仙也得病倒。” 说完,他便走到洞穴深处,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摆弄起他的弓箭来,仿佛洞内多了两个大活人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锦棠心中感激,知道遇上了奇人。她不敢多问,依言用清水清洗了自己身上的擦伤,简单处理,然后小心翼翼地吹燃火种,添了些老者堆在旁边的干柴,在火塘里生起一堆小小的篝火。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寒冷和些许绝望,湿透的衣服冒出袅袅白气。

她守在林虎身边,不时摸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似乎稍微降下了一点,呼吸也平稳了些,心中稍安。目光不由投向洞穴深处那沉默的老者背影。这老人究竟是谁?为何独居在这险峻的深山之中?看他的身手和接骨用药的熟练,绝非普通猎户或山民…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老者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女娃娃,别瞎琢磨了。老汉我在这山里住了三十年了,见得多了。你们不是普通行商,那汉子身上的伤,有刀伤有箭伤,新的旧的都有,寻常山匪可没这本事。你们逃进这‘鬼见愁’,要么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么…是身上带着要命的东西,见不得光。”

林锦棠心头一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藏匿证据的位置。

老者缓缓转过身,清亮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深邃:“放心,老汉我对你们是谁、带了什么,没兴趣。这深山老林,就是最好的屏障。我不管外头是改朝换代还是天翻地覆,在这里,我就是王法。你们既然进了我的洞,就是客人。伤好了,路认得了,自己走便是。但有一条…”

他语气陡然转厉:“别把麻烦带进我的山里!也别跟我耍什么心眼!否则,这‘鬼见愁’,就是你们真正的埋骨地!”

林锦棠深吸一口气,起身,对着老者郑重一礼:“老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们…确有难处,但绝无意将灾祸引至此处。待同伴伤势稍缓,我们立刻离开,绝不敢连累老丈。”

老者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的厉色渐渐缓和,挥了挥手:“行了,烤你的火吧。那边罐子里有点肉干和野果,饿了就吃。明天天亮,我再看看那汉子的情况。”

这一夜,林锦棠几乎未眠。她守着林虎,添着火,思绪纷乱。老者的出现,如同绝境中的一根稻草,给了他们喘息之机。但老者显然看出了他们的不寻常,话语中带着警告。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万一追兵真的搜到这里…

天蒙蒙亮时,林虎终于悠悠转醒。他先是茫然了片刻,随即剧痛袭来,闷哼一声,看到守在身边的林锦棠和陌生的环境,眼中瞬间恢复警觉。

“林虎大哥,你醒了!”林锦棠惊喜,连忙低声将昨晚遇救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林虎听完,目光投向洞穴深处依旧闭目似在养神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尝试动了动,断腿处传来剧痛,但包扎固定得极好,烧也退了。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林虎声音沙哑,对着老者的方向说道。

老者眼皮都没抬:“醒了就省点力气。你的腿,至少得将养七八天才能勉强走动。想走?等着吧。”

七八天?!林锦棠和林虎的心同时一沉。他们哪有那么多时间?!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焦急,老者慢悠悠地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非要拖着断腿赶路,我也不拦着。不过,这‘鬼见愁’出去的路,可不好走。没个熟悉的人带路,就算你们没伤没病,十有八九也得喂了狼或者摔下悬崖。”

林锦棠与林虎对视一眼。这老者话中有话。

“老丈…”林锦棠斟酌着开口,“我们…确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尽快北上。不知老丈…可否指点一条相对快捷安全出山的路?或者…老丈熟悉山路,能否…劳烦您为我们引一段路?我们…愿以重金酬谢!”她知道钱财对这深山老人可能无用,但此刻别无他法。

老者终于睁开了眼,嗤笑一声:“重金?这山里金子不如一块肉干实在。引路?老汉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出不了远门。”

就在两人心往下沉时,老者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看你们不像大奸大恶之辈,那汉子也是个硬骨头。老汉我可以告诉你们一条近道,能省下两三天的路程,直接插到古渡口上游三十里的‘野羊滩’。那里水势相对平缓,有时会有偷摸打渔或者运私货的船经过,运气好,或许能搭上船。至于能不能找到船,看你们的造化。”

林锦棠大喜:“多谢老丈!不知…那条近道…”

“急什么。”老者打断她,“先把伤养个两三天,等他能拄着棍子勉强挪步了再说。那条近道更险,没点力气,去了也是送死。这几天,你们就老实待着,别到处乱跑,给我添乱。”

知道这是老者最大的善意和底线,两人不敢再强求,只能按捺下焦急,暂且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洞中安顿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林虎靠着老者神奇的药膏和强悍的体质,伤势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已经可以拄着老者给他削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在洞内活动。林锦棠身上的擦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老者虽然话不多,脾气也有些古怪,但并未亏待他们,提供的食物虽简陋(烤制的兽肉、野果、一种味道奇怪的块茎),却能果腹。

第三天傍晚,老者将两人叫到洞口。雨早已停了,暮色中的山林雾气氤氲。

“那条近道,从这往西,翻过前面那座像马鞍的山头,不要走山脊,从背阴面的悬崖缝里穿过去。那里有一片老藤区,抓住最粗的那几根老藤荡过去,对面有一个被瀑布遮住一半的山洞,穿过山洞,一直往下,就是‘一线天’峡谷,顺着峡谷走到底,就是野羊滩。”老者指着远处朦胧的山影,说得极为简略,但关键处清晰,“记住,悬崖缝很窄,只容侧身过,老藤一定要试结实了再荡。山洞里有暗河,水凉,但不深,可以蹚过去。一线天峡谷里有毒瘴,清晨和傍晚最浓,正午时分最淡,要掐准时间通过。到了野羊滩,往北看,如果运气好,能看到炊烟,那里偶尔有躲税的小渔村。”

他将一个兽皮缝制的小袋子扔给林锦棠:“里面是驱虫蛇和避瘴气的药粉,省着点用。再给你们几块肉干。走吧,趁天还没黑透,能赶到马鞍山脚下找个地方过夜。”

“老丈大恩…”林锦棠和林虎深深行礼,不知如何感谢。

老者背过身去,挥了挥手,声音依旧沙哑平淡:“走吧走吧,别啰嗦了。记住,出了山,忘了这地方,也忘了我这老头子。山高水长,各自保重吧。”

知道老者不喜俗礼,两人不再多言,将老者的恩情铭记于心,转身踏上了老者指引的、更加险峻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近道”。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暮色山林中后不久,洞穴深处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了另一道身影。那是一个身材中等、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中年人,他同样穿着兽皮,但举止间带着一种与老者不同的、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气质。

“师父,您真的让他们走了?还指明了‘鹰愁径’?”中年人低声问。

被称作师父的老者,此刻腰背似乎挺直了些,眼中的浑浊散去,精光内敛。他望着林锦棠他们离去的方向,淡淡道:“那两个娃娃,身上带着‘凤鸣’的味儿…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种宫里熏出来的冷香,还有那女娃娃行礼时不自觉带出的仪态…错不了。是那位殿下的人。”

中年人眉头微动:“昭华公主的人?他们冒险北上,还被人追杀至此…看来,扬州那边,出了大事。”

“天家的事,我们早就断了干系。”老者语气漠然,“不过,既然撞上了,又是‘凤鸣’之人,结个善缘罢了。那条路虽险,却是最快出山的法子。能不能走出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中年人沉默片刻,又道:“这两天,山外有些生面孔在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人。不过‘鬼见愁’地势险,他们没敢深入。会不会是追这两个人的?”

老者眼中寒光一闪:“哼,敢把爪子伸进我的山里…让他们转悠吧,转迷糊了,喂了狼,也是活该。去,把‘鹰愁径’入口那几个老陷阱‘修一修’,给可能跟过来的尾巴加点料。”

“是。”中年人应声,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洞穴深处的黑暗。

老者独自站在洞口,山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他抬头望着北方沉沉的夜空,那里,星辰隐没,黑云压境。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世道,又要不太平了。丫头,路给你指了,能不能把‘风’带到该去的地方…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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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夜色中的晋王府,后园一处极为隐秘的暖阁内,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内外声息。

晋王赵弘,年近五旬,面容清癯,蓄着修剪得宜的短须,平日总是一副恬淡谦和、与世无争的模样,此刻却眉头深锁,背着手在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室内来回踱步。他穿着一身家常的深紫色云纹锦袍,腰间只悬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佩,动作间却流露出久居上位的威仪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暖阁内还有两人。一人坐在下首的黄花梨圈椅上,是个面白无须、眼神阴柔的中年太监,正是晋王府总管,也是晋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高公公。另一人垂手立在门边阴影里,全身裹在黑袍中,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之下,气息近乎虚无,仿佛一道影子。

“扬州的消息,确定了吗?”晋王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高公公起身,尖细的嗓音压得极低:“回王爷,刚收到的‘黑羽’密报,千真万确。张廷玉事发,被昭华公主当场拿下。钱有财那厮…竟然没死!在核查现场跳了出来,指证王爷您…还抛出了不少要命的物证!咱们在扬州的人,折了大半,三河集等几处节点被拔除。老鸦口那边…‘福顺号’被江北大营截住,严校尉被俘,那批‘货’…全落入了公主手中!”

“废物!一群废物!”晋王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茶几上,震得杯盏乱跳,“张廷玉是干什么吃的!贺延年派去的人呢?都是饭桶吗?!还有钱有财!本王早就说过,此人贪生怕死,不可尽信,要尽早处理干净!结果呢?留着他成了祸害!”

他胸膛起伏,眼中杀机毕露:“昭华…本王的好侄女!真是好手段!好胆魄!不声不响,就给本王来了这么一手!她这是要…置本王于死地啊!”

高公公连忙道:“王爷息怒!公主虽然拿到了些证据,但毕竟远在扬州。只要证据送不到京城,送不到皇上面前,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她把证据和人犯押解进京!”

“转圜余地?”晋王冷笑,“张廷玉知道多少?钱有财又知道多少?还有那些物证!一旦进了京,摆上龙案,就算皇上念及兄弟之情,那些御史言官、还有朝中那些早就看本王不顺眼的老顽固,会放过这个机会吗?!这是走私军械!勾结边将!行刺储君!哪一条不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投向门口那道黑影:“‘影煞’,‘黑羽’可查到,昭华准备如何送证据进京?走哪条路?何时动身?”

被称为“影煞”的黑影微微动了一下,一个毫无情绪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回王爷。明面上,公主命江北大营副将秦锋,率三百精骑,押解张廷玉等扬州案犯,走官道北上,预计后日出发。此为疑兵。”

晋王眼神一凝:“暗地里呢?”

“暗度陈仓。”影煞道,“公主将真正的铁证,交给了新科探花林锦棠,命其携带,另选隐秘路径,轻装简从,星夜兼程直送京城。具体路线…‘黑羽’在扬州的人损失惨重,未能及时探知。但根据零星情报推断,他们最初可能试图走水路,但在预定路线上遭遇我们的人伏击,损失人手后失踪,目前下落不明。”

“林锦棠…”晋王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就是那个坏了本王在扬州好事的女人?哼,倒是会挑人。下落不明?绝不能让他们消失!”

他转向高公公:“立刻传令下去!启动我们在沿途所有州府、关卡、水路陆路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出林锦棠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带着的东西,必须销毁!绝不能让任何一片纸、一件东西,踏进京城地界!”

“是!老奴立刻去办!”高公公躬身。

“还有,”晋王叫住他,声音更加阴沉,“通知我们在北疆的人,让贺延年…做好准备。万一…万一事情真的捂不住了,他知道该怎么做。另外,京城这边…给宫里递个话,让我们的人,时刻注意皇上的动向和心情。再给那几个收了我们好处的御史和给事中透点风,就说…昭华公主在扬州滥用职权,构陷亲王,搅乱漕运,激起民变…该怎么写折子,他们清楚。”

“老奴明白。”高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要抢先一步,制造舆论,反咬一口。

“影煞,”晋王最后看向那道黑影,“你亲自带一队‘幽冥卫’,南下接应。活要见证据,死…也要见到确切的尸体。记住,不惜代价!”

“是。”影煞的身影如同水纹般晃动了一下,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暖阁内只剩下晋王和高公公。跳动的烛火将晋王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狰狞不定。

“昭华…你想扳倒本王?没那么容易。”晋王低声自语,手指缓缓摩挲着腰间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