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运河之上(2/2)
林锦棠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握紧了短剑,屏住呼吸。
洞口藤蔓被小心拨开,一个浑身浴血、步履有些踉跄的身影钻了进来,正是林虎!
“大人…没事了…”林虎看到林锦棠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一松,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但眼神依旧锐利,“追兵…被我引入了一处野蜂巢,又绕了几圈,暂时甩掉了…但这里不能久留,他们可能会搜回来…”
林锦棠连忙上前搀扶,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不由分说地给林虎处理伤口。“林虎大哥,辛苦你了。”
简单包扎后,两人不敢耽搁。林虎辨明方向,带着林锦棠,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北而行。他们不敢再走任何可能被预判的路线,完全凭林虎的山林经验,在荒野中穿行。
直到天色大亮,他们终于远远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林虎仔细观察良久,确认没有异常,才带着林锦棠扮作迷路的行商,进村用身上仅存的、未被浸湿的碎银,买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换上,又买了些干粮和伤药,并打听到,此地距离三河集还有三十余里。
“伏击者能如此精准地设伏,说明我们的路线可能早已泄露,或者…对方在扬州境内的眼线远超我们预估。” 林锦棠一边吃着干硬的饼子,一边低声分析,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三河集…恐怕也不安全了。对方既然能在陆路设伏,水路只怕也有布置。”
林虎点头,面色凝重:“大人所言极是。‘悦来’客栈的孙掌柜虽说是殿下的人,但难保没有被盯上。而且我们的人失散,对方很可能已经在三河集布下罗网,等着我们自投。”
“计划必须改变。”林锦棠果断道,“我们不能去三河集了。甚至…原先计划的水路,都可能已不安全。”
她沉吟片刻,脑中飞速回忆着公主交代的备用联络点和路线图。“林虎大哥,我记得殿下提过,在扬州以北,除了三河集,还有一个备用的陆路节点,在‘黑石岗’附近,是一处樵夫经营的茶棚,主人姓葛,也是我们的人,对吗?”
林虎眼睛一亮:“没错!是有这么一处!黑石岗偏离主道,较为荒僻,知道的人不多。葛老头的茶棚只是个幌子,他年轻时曾是军中斥候,因伤退役,被殿下暗中收留安置,作为北上的一个暗桩。只是…那里条件艰苦,且需要特殊的接头暗号,与三河集不同。”
“就去那里!”林锦棠下定决心,“对方重点防范的必然是水路和主要陆路节点。黑石岗偏僻,反而可能安全。而且葛老头是军中斥候出身,反追踪和隐蔽经验丰富,或许能帮我们重新规划路线。”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犹豫。向村民问清黑石岗的大致方向后,便再次上路。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专走荒径,避开人烟,林虎利用一切山林地形消除踪迹,如同真正的猎户与逃难者。
直到下午申时左右,两人才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地抵达黑石岗。这里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带,怪石嶙峋,植被稀疏,确实荒凉。一间茅草覆顶、歪歪斜斜的茶棚,孤零零地立在一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岔路口,棚外挑着一面破烂的布幡,写着个模糊的“茶”字。
茶棚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褶皱、穿着破旧短褐的老头,正靠在灶台边打盹,灶上烧着一大壶水,咕嘟咕嘟作响。
林虎与林锦棠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林虎清了清嗓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老丈,讨碗茶喝,这山路走得人口干舌燥。”
老头眼皮都没抬,含糊道:“茶水管够,三个铜板一碗。”
林虎从怀中摸出三个铜钱,却不是递过去,而是用手指捏着,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三长两短,然后又将铜钱排成一个特定的三角形状。
老头打盹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掀开眼皮,浑浊的老眼扫过桌面上的铜钱排列,又飞快地打量了一下林虎和林锦棠,尤其是在林锦棠虽经伪装却难掩清正的书卷气上多停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吞吞地起身,从灶台边拿了两个粗陶碗,从壶里倒出两碗浑浊的茶汤,放在桌上。然后,他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凤”。
林锦棠心中一定。这正是公主交代的,与黑石岗暗桩接头的确认暗号之一。她也用手指蘸水,在旁边写了一个字——“鸣”。
凤鸣岐山,天下归心。这是只有昭华公主核心心腹才知道的完整暗号。
老头看到“鸣”字,眼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风浪的沉静。他压低声音,语速却快了不少:“风紧,扯呼?还是暂避?”
“遭了伏,折了人手,原路不通,需另辟蹊径北上。”林虎简洁道。
老头(葛老头)点点头,似乎对遭遇伏击并不意外。“进来说。”他示意两人跟他走进茶棚后面更矮小破旧、堆满柴草的里间。
关上门,葛老头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两位能摸到这里,还知道暗号,定是殿下信重之人。老汉也不多问。只是…如今北上的路,可不太平。”他顿了顿,“不仅是你们遇袭。从昨天半夜开始,通往北边的大小路口、码头,都多了不少生面孔晃荡,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人。三河集那边,今天上午还闹出了一场‘官匪械斗’,死了几个人,现在被衙役封了,闲杂人等根本进不去。”
林锦棠心下一沉。果然!对方反应极快,不仅在预设路线上设伏,还在可能的节点布控搜查!这是要织一张大网,将他们,或者说将证据,牢牢困死在扬州以北!
“葛老,依您看,现在该如何走?”林锦棠虚心请教。
葛老头拿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在简陋的泥地上简单画了起来:“走大路、走水路,风险都太高。为今之计,只有走‘老路’。”
“老路?”
“嗯。”葛老头指着地上一条曲折的线,“从这里往西北,进山。有一条极老的樵径和猎道,可以绕开所有官道、驿站和大的村镇,直插淮河边的‘古渡口’。那条路知道的人极少,且崎岖难行,野兽出没,寻常商旅绝不会走。但老汉年轻时走过几次。从古渡口,可以雇到真正跑单帮、不问来历的渡船过淮河。过了河,就是徐州地界,那边情况或许稍好些,再设法转道。”
林虎看着那曲折的路线,眉头紧锁:“这条路…大人恐怕吃不清苦。”他看向林锦棠。
林锦棠却毫不犹豫:“再苦,也比落入敌手、前功尽弃强。就走这条路!葛老,需要准备什么?我们可能只有今夜的时间。”
葛老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丫头有胆色。准备倒不用太多,干粮、水、火折子、驱虫蛇的药粉、还有…一双合脚耐磨的鞋子。你们身上的衣服也得换,这细布衫子进山,半天就得扯烂。老汉这里还有些旧皮袄和绑腿,虽然破,但实用。另外,”他看向林虎,“这位兄弟身上有伤,山里有几样草药,老汉认得,待会去采来敷上,能好得快些。”
事不宜迟。葛老头立刻忙碌起来,翻找出破旧但厚实的皮袄、绑腿、草鞋,又将仅存的干粮分出一大半,灌满两个水囊。林锦棠和林虎迅速换上这身“新”行头,顿时更像两个逃荒或采药的山民了。葛老头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攥着几把新鲜的草药,捣碎了给林虎重新敷上包扎。
一切准备停当,已是日头西斜。
“趁着天色未全黑,还能赶一段路。进了山,就不好走了。”葛老头将两人送到茶棚后的山坡下,指着一条几乎被灌木完全掩盖的、向下延伸的陡峭小径,“顺着这条道下去,见到一块像鹰嘴的巨石,就往左拐,沿着溪流往上游走。晚上最好找山洞或石崖过夜,生火要小心,烟能传很远。记住,一直往西北方向,大致不会错。大概…三四天能到古渡口。到了那里,找一个叫‘老鬼’的摆渡人,就说…是‘葛瘸子’让你们来的,他若肯渡,就会送你们过河。”
“葛老,大恩不言谢。”林锦棠深深一揖。
葛老头摆摆手,浑浊的眼中透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老汉受殿下活命之恩,这点事算什么。快走吧,路上小心。记住,信物和东西,藏好了,人在东西在。”
林锦棠与林虎不再多言,转身踏上了那条隐藏在荒草荆棘中的、充满未知与艰险的“老路”。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暮色中,葛老头回到茶棚,慢吞吞地收拾着碗盏,口中低声喃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人汇报:
“…饵已放出,鱼已惊动…就看这暗渡的陈仓,能否越过那重重险阻了…殿下啊,您选的这颗棋子,胆气倒是不小,就不知…韧性如何了…”
他抬起眼,望向北方层峦叠嶂的远山,那里,阴云正在积聚,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而此刻的扬州行宫,昭华公主也刚刚接到秦校尉派快马送回的密报——林锦棠一行于预定路线上遭遇精锐伏击,损失人手,目前下落不明,正在全力搜寻。
公主捏着密报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但面色依旧沉静。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
“林锦棠…本宫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这盘棋,才刚刚到中局…”
她低声自语,眼中映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却仿佛有火焰在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