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密室对峙(2/2)

“看了,堆满了破染缸和烂木头,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走走走,去下一家看看…”

是搜捕的人!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两个,像是一队人在附近反复巡查!

林虎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将萤石死死攥在掌心,那点幽绿光芒瞬间被彻底掩没。他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背部紧贴着冰凉潮湿的土壁,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竭力压抑。

上方,火把的光亮晃过地道的木质顶板缝隙,投下几道转瞬即逝的光斑。脚步声在头顶来回走动,有人用刀鞘或棍棒敲打、拨弄着后院的杂物,发出哐啷啷的声响。

“真他妈晦气!走吧,去隔壁那条巷子看看。郑头儿在‘藕花深处’那边,也不知道顺不顺利…”

“能顺利才怪,那可是探花,还有公主…”

声音和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子口。

林虎又等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异动,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萤石硌出深深的印子。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找到出口位置,仔细摸索到那块边缘有暗扣的木板,轻轻向上顶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夜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淡淡的尘土味和远处隐约的烟火气。他透过缝隙向外窥视——废弃的染坊后院,堆满破烂的大染缸和朽木,在朦胧的月光下像一群蹲踞的怪兽,寂静无人。

他不再犹豫,用力顶开木板,灵巧地钻出,反手将木板恢复原状,又迅速抓了几把旁边的枯草败叶粗略遮掩了一下痕迹。

但他并未立刻奔向行宫。公主殿下给的指令,和苏婉反复强调的保命准则之一:永远要有备用方案,永远不要走最直接的路线。

他没有走向通往行宫方向的大路或较为宽敞的巷子,反而一头扎进染坊对面一处香火早绝、墙垣半塌的荒废祠堂。从祠堂残破的后窗翻出,落入另一条更狭窄、更曲折、几乎被两侧屋檐遮蔽了所有光线的陋巷之中。

他如同真正融入夜色的影子,时而紧贴墙根潜行,时而骤然加速穿过开阔地,时而利用晾晒的衣物、堆放的柴垛作为掩护。他对这一片街巷的熟悉,此刻发挥了最大作用——哪家墙头有狗洞可钻,哪处院落有矮墙相连,哪条看似死胡同的尽头其实有暗门……这些平日里留心记下的细节,成了他摆脱可能追踪的依仗。

果然,在他离开废弃染坊不到一盏茶功夫,另一队举着火把、脚步匆匆的差役便跑过了那条巷口,领头的小吏还在低吼:“快!西边有兄弟看见个黑影往这边蹿了!仔细搜!”

林虎伏在一处堆满腌菜坛子的角落阴影里,看着火光从巷口掠过,心中冰冷。对方反应这么快,搜捕如此严密,绝不仅仅是针对一个“盗窃案”。这更像是…一张早已张开,等着他们撞进来的网。

他更不敢大意,继续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行,距离行宫越来越近。背上,油布袋里的账册和密信,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背脊。

这不仅仅是账册,这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惊雷,是棠妹和无数人期盼的公道。他,必须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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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深处,临时的“澄心斋”书房。

烛火通明,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沉凝如铅的气氛。空气中弥漫着上好的龙涎香,但此刻闻起来,却有种冰冷的压抑感。

昭华公主还未就寝。她换下了白日接见官员的繁复宫装,只着一袭月白色银线绣缠枝莲纹的常服,长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简单的白玉簪。但她脸上毫无倦色,一双凤目锐利如寒星,紧紧盯着面前书案上摊开的物件——几本厚重、边角磨损的暗账册,几封火漆已被谨慎拆开的密信,还有一张折叠的名单。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纤细白皙的手指一页页翻过那写满诡异符号和代号的账册,不时停顿,指尖在某一行、某个数字或代号上轻轻点过,好看的眉头越蹙越紧。看到记录向兵部郎中行贿、标注“打点新制弓弩查验”那一条时,她唇角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翻到记载与北疆参将马彪交易“甲字三号铁器”那页,她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深沉。而看到最近那条“晋王府长史来函,询‘甲字特号’货备否…”的记录时,她捏着账页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

书房中央,林虎单膝跪地,身上还沾着地道里的湿泥和蛛网,肩头简单包扎的布条被血浸透了一块暗红。他低着头,不敢打扰,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良久,公主终于从账册上抬起视线,看向林虎。那目光深不见底,有审视,有凝重,更有一股凛然的威压。

“你做得很好。”公主开口,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肯定不容置疑,“险境之中,能护住证据,送到本宫面前,忠勇可嘉。”

林虎喉咙动了动:“卑职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林探花如何了?”公主问,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虎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急切:“回殿下!小姐…林大人将账册交给卑职后,独自留下应对官差搜查!此刻恐怕…请殿下速派人接应!”

“本宫已派秦锋领兵去了。”公主淡淡道,语气恢复了平静,但眼底深处似有寒流涌动,“持本宫玉符,带五十亲兵。此刻,想必已到了。”

林虎闻言,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这才感觉到肩头伤口钻心的疼和浑身脱力般的疲惫。

公主的目光重新落回账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晋王府”三个字上划过。“这些账目,牵连之大,牵扯之深,远超本宫先前预料。”她像是在对林虎说,又像是在自语,“尤其是我这位…好王叔。”

侍立在公主身侧的一名中年女官,面容清秀却目光锐利,此刻忍不住低声道:“殿下,证据确凿,是否应立即禀报陛下,发兵…围了晋王府?” 她声音压得极低,但“围了”二字,仍带着森森寒意。

“不可。”公主断然摇头,目光从账册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座远在京畿、富丽堂皇的王府,“账册是拿到了,但钱有财在逃,活口未获。扬州知府张廷玉态度暧昧,立场不明。北疆那边,‘玄甲’究竟是否真指玄甲卫,是何人主使,还需核实。此刻若贸然动晋王…”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打草惊蛇不说,若他反咬一口,指责本宫或是林探花伪造证据、构陷皇亲,或是干脆…狗急跳墙,联络边将,做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局面将彻底失控,反陷朝廷于被动。”

女官神色一凛,低头道:“殿下深谋远虑,是奴婢思虑不周。”

公主站起身,在书案后缓缓踱步。烛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她虽年轻,但此刻沉吟踱步的姿态,已初具上位者权衡利弊、谋定后动的沉稳气度。

“此事,不能按常理来办,也不能只走一条路。”她停下脚步,眼中锐光一闪,已然有了决断。

她快步回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手腕悬稳,在特制的密函纸张上快速书写,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第一,”她边写边说,“以本宫南巡、加强护卫、震慑宵小为名,传令江北大营都督,调三千精锐兵马,明日午时前,进驻扬州城外十里亭。没有本宫手令,一兵一卒不得入城,但营寨需扎得显眼,旌旗要鲜明。” —— 这是明面上的威慑,敲山震虎。

“第二,”她换了张纸,“令秦锋,协同扬州府衙,不,让他亲自督办,彻查昨日码头所有刺客尸身身份,尤其是那几个疑似使用边军武技的。查验要‘仔细’,记录要‘详尽’,口供…要‘清晰明白’。该牵连什么人,要‘证据确凿’。” —— 这是反向施压,也是收集更多筹码。

“第三,”她看向已勉力站起的林虎,“你回去告诉林探花,好生休息,明日巳时,本宫会在行宫偏殿召见她,商议‘漕运革新事宜’。让她准备好说辞,不必精细,但要有理有据,足以公开谈论。” —— 这是为接下来的公开行动铺垫,转移视线,也是给林锦棠一个公开的、受保护的身份。

林虎虽然疲惫,但脑子不糊涂,将公主的指令牢牢记住:“卑职明白!定一字不差转告林大人!”

“另外,”公主从腰间解下一块非金非玉、刻有复杂凤纹的玄色令牌,递给身旁另一名一直沉默如影子、气息几乎感觉不到的黑衣侍卫,“你持此令,连夜出城,选最快的马,走最稳的路线,北上。不必去晋王封地,更不必接触任何王府之人。直接去北疆,找我们的人,暗中查访,这个‘玄甲’,究竟指向何人、何部。记住,你的任务只有‘查’,看清脉络即可,绝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擅自行动。有任何消息,用最高等级密报,直送本宫手中。”

“遵命!”黑衣侍卫接过令牌,入手冰冷沉甸,他二话不说,躬身一礼,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融入夜色。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环环相扣地从这间书房发出。公主坐回椅中,年轻的脸上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彷徨或激动,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与掌控一切的自信。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仿佛酝酿着风暴的夜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王叔,这锦绣江山,是父皇的,也将是天下万民的。你若只求富贵闲散,侄女自当敬你、让你。可你若真将手伸向军械,伸向边关,伸向这国本…”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言,比窗外的秋风更冷冽。

澄心斋内,烛火静静燃烧。窗外,秋风呼啸着掠过屋脊,卷起行宫花园中残存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又像是某种隐秘的、正在蔓延的躁动。

扬州城的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而一场远比码头刺杀、账簿失窃更为宏大、更为凶险的博弈,已在储君冷静的布局中,悄然拉开了帷幕。山雨欲来,风雷已动于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