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密室对峙(1/2)
火把的光在庭院中跳跃,将人影拉扯得扭曲怪异,如同皮影戏中狰狞的鬼魅。木料燃烧的噼啪声、甲胄兵刃偶尔相碰的脆响、压抑的呼吸声……混杂在秋夜清冷的空气里,绷成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为首的捕头姓郑,四十上下年纪,一张被江湖风雨和衙门油水浸透的脸此刻绷得死紧。他在扬州府衙当了近二十年差,从最底层的快手爬到捕头,见惯了官场倾轧、黑白勾连。看到林锦棠手中那枚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晕的蟠龙玉佩时,他心底其实已经凉了半截——储君信物,见玉如见人,这分量足以压死他这样的小角色。
但临行前,张知府那间门窗紧闭的书房里,那几句压低声音的话,像毒蛇一样缠在他心头:“…搜不出,也要搜出点‘动静’。殿下仁厚,新科探花面子薄,受不得惊扰…郑三,你明白本府的意思。” 张廷玉说话时甚至没看他,只慢悠悠地拨弄着案上一盆兰草的叶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可那话里的寒意,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脊背发凉。
郑三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他看看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站得笔直的探花郎,又想想知府大人那莫测的眼神,最后把心一横,声音嘶哑地挥手:
“搜!都给老子仔细点!犄角旮旯也别放过!”
官差们轰然应诺,如狼似虎般散开。一时间,厢房门被粗暴踢开的闷响、翻箱倒柜的哗啦声、瓷器落地碎裂的刺耳脆响、仆役妇孺受惊的尖叫与哭泣……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喧嚣,彻底撕裂了夜的宁静。沈管家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直颤,想上前理论,却被两个横眉立目的差役用刀鞘逼住。
林锦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月光如水银泻地,在她素青色的官袍上流淌,勾勒出女子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脊背线条。她甚至微微抬起手,用眼神制止了身后几个攥紧拳头、眼冒怒火的家丁。
“让他们搜。”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郑捕头奉命行事,职责所在,也不容易。”她话锋一转,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正粗暴地将书籍扫落、掀翻妆台的官差,“只是…”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这院里,有陛下御赐的《漕运论》朱批手稿一份,是下官离京时陛下亲赐,以为勉励。还有公主殿下前日交托暂存的几封涉及河工要务的密函。若是在诸位‘仔细’搜查时,不慎污损了御笔,或是遗失了殿下文书…”
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冰锥悬顶。
几个正要闯入书房的差役猛地刹住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郑三。陛下御赐?公主密函?这要是碰坏一点、丢了一纸…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加起来,怕也抵不上!
郑三额头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死死盯着林锦棠。这位林探花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心头发慌。若是心里没鬼,何必抬出御赐之物来吓人?可若真有御赐之物…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碰!
“林大人说笑了…”郑三干笑着,声音涩得像砂纸摩擦,“下官…下官怎敢…”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书房方向瞟。张知府交代的“重点”,可就是书房!
“郑捕头不必为难。”林锦棠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摊开手掌,那枚蟠龙玉佩在她掌心静静躺着,在火把下反射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泽,“殿下玉符在此,我可立字据:此间若搜出与钱府失窃相关的赃物,或是有夜行衣、蒙面巾、飞爪钩索等物,我林锦棠即刻随你回衙门,绝无二话,甘受国法处置。”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冰刃般刮过郑三和他身后那个一直缩着脖子、眼神闪烁的师爷:“但若搜不出…” 她顿了顿,那停顿带来的压迫感让郑三呼吸一窒,“就请郑捕头,还有你身后那位张知府派来的师爷,给我一个交代。深夜持械聚众,擅闯储君信使住所,惊扰钦差办案,毁损私财,惊扰家眷…这些罪名,按《大周律》,该当何论?尔等是知法犯法,还是…受人指使,蓄意阻挠殿下查案?”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在夜空中回荡。
那师爷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影子里。郑三更是腿肚子发软,他知道,对方这是把话彻底挑明了,连“受人指使”都说出来了!这是在逼他站队,也是在警告他背后的张知府!
冷汗浸透了郑三的后背。搜,万一真碰到御赐之物,或者一无所获,今天就得栽在这里;不搜,回去张知府那边绝饶不了他,丢官都是轻的!他进退维谷,如同架在火上炙烤。
“林大人…”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发飘。
就在这时,外面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如暴雨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整齐划一、沉重无比的步伐声和金属甲片摩擦的哗啦声!一个洪亮如钟、带着战场杀伐之气的吼声穿透夜空,在府门外炸响:
“公主殿下有令!自即时起,扬州全城宵禁!各坊闭户,街面肃清!禁军巡城,凡有持械聚众、夜间游荡、违令不遵者,无论官民,就地羁押,严惩不贷!”
庭院中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郑三猛地冲到窗前,只见一队队盔甲鲜明、刀枪映寒光的禁军骑兵,如钢铁洪流般从街道上飞驰而过,火把连成一条耀眼的火龙,将半边天空都映得通红!更有一支约五十人的精锐步卒,队形严整,杀气腾腾,在一名按刀而立的将领率领下,径直停在了“藕花深处”门外,刀出半鞘,目光森然地盯着府内!
那将领,郑三认得,正是昨日在码头护驾、一剑斩杀两名刺客的那位禁军校尉!姓秦,据说在边军立过战功,是公主从京中带来的心腹!
秦校尉龙行虎步走进庭院,冰冷的甲胄在火光下泛着寒光。他目光如电,扫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惊慌失措的官差、被推搡的家丁仆役,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郑三身上,语气森寒:
“尔等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喧哗持械,惊扰林大人府邸?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殿下谕令?!”
郑三腿一软,险些瘫倒,扶着窗棂才勉强站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卑职…卑职扬州府捕头郑三,奉…奉知府张大人之命,搜查…搜查昨夜钱府失窃案的盗贼…”
“搜查盗贼?”秦校尉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怒意,“搜到钦差住所来了?林大人奉殿下亲口谕令,暗中查办漕运要案,尔等此举,是质疑殿下识人不明,还是想阻挠朝廷办案,销毁证据?!”
“卑职不敢!卑职万万不敢!”郑三魂飞魄散,连连作揖鞠躬,几乎要跪下去。
秦校尉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路边碍事的石子。他转向林锦棠,抱拳行礼,甲胄铿锵,语气转为十足的恭敬:“林大人受惊了。殿下得知有宵小胆大包天,竟敢惊扰大人办案,雷霆震怒,特命末将领亲兵一队,前来护卫大人安全。从即刻起,末将与麾下这五十名弟兄,便驻扎在此,护卫大人周全,直至漕运一案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声如洪钟,确保院内外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殿下有口谕:漕运一案,关乎国计民生,牵连边防安危。林探花锦棠,才学出众,忠心可鉴,奉旨暗查,代天巡狩。自即日起,扬州上下各级官员吏役,须全力配合林探花查案,一应所需,不得推诿,不得拖延,更不得有任何形式的惊扰、阻挠、刺探!违者,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皆以抗旨不尊、阻挠钦差论处!严惩不贷!”
庭院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穿过破损门窗的呜咽。所有官差都低着头,浑身僵直,连呼吸都放轻了。郑三面如死灰,他知道,完了,彻底完了。那位师爷更是缩到了人群最后,恨不得当场消失。
林锦棠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禁军来得如此迅速,如此强势,只有一个可能——虎子哥已经安全将账册送到了公主手中!殿下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为她撑腰,也是向所有暗中窥视的人,亮出锋芒!
她定了定翻涌的心绪,稳住微微发颤的手,对秦校尉郑重还礼:“下官多谢将军及时来援,更叩谢殿下天恩体恤。有将军与诸位将士在,下官便可安心查案了。”
她又看向面如土色的郑三等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郑捕头,今夜之事,我念你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可以不予追究。”
郑三刚想松口气。
“但请你回去,务必一字不差地转告张知府。”林锦棠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下官奉旨查案,一切行事,自有朝廷法度与殿下谕令为准绳。若再有无端骚扰、刺探之举,或是钱府失窃案、昨日码头刺杀案中有任何线索牵扯不明,下官只好将今夜之事,连同这两日扬州发生的种种异常,一并详细记录,奏报公主殿下,并呈递朝廷有司,请陛下与朝堂诸公,圣裁公断。”
这话说得明白——今晚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若再有下次,或者案子查不下去,那就不只是扬州的事了,咱们御前、朝堂上见真章!
郑三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连连应诺:“是是是!卑职一定一字不差转达张大人!多谢林大人海涵!多谢大人宽宏!” 说完,再不敢有片刻停留,对手下低吼一声“撤!”,便带着那群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的官差,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别业。
庭院终于恢复了平静,只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紧张气息。秦校尉指挥着禁军士兵迅速接手了府内外的防务,岗哨林立,肃杀井然。
林锦棠独立院中,夜风吹动她的官袍下摆。她望向行宫的方向,夜色如墨,但那一角宫殿的轮廓在漫天星子与城内尚未熄灭的灯火映衬下,仿佛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山岳。
殿下,您拿到账册了。那么接下来…这扬州的风,该往哪里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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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地下密道。
林虎背着沉重的油布袋,在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狭窄地道中全力狂奔。黑暗浓郁如墨,只有手中紧握的一小块萤石散发着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尺许之地。空气污浊窒闷,混合着陈年泥土的腥气、霉烂木头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
他不敢慢,也不能慢。背上这些东西,是棠妹用自己作饵,硬生生从虎口里夺出来的!是无数边关将士可能用血肉性命换来的真相!他眼前不断闪过妹妹将他推入密道时,那双清澈眸子里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她独自转身面对如狼似虎官差的单薄背影。
快!再快一点!
地道曲折,岔路偶现。他全凭苏婉事先反复叮嘱的记忆和手中简陋的示意图摸索前行。汗水浸透了内衫,肩头被弩箭擦破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再次崩裂,火辣辣地疼,但他浑然不觉。
近了,快到出口了!根据记忆,出口应该在两条街外一处早已废弃的“徐记染坊”后院,伪装成堆放杂物地面的木板下。
他放慢脚步,调整呼吸,侧耳倾听出口上方的动静——这是多年山林狩猎和军旅生涯养成的本能。
地面上,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压低的、不耐烦的交谈声,还有刀鞘偶尔磕碰墙砖的脆响:
“…妈的,这大半夜的,冻死老子了。”
“少废话,头儿说了,钱府那边闹翻天了,贼人肯定没跑远。这片巷子,尤其这些废弃的院子、作坊,都得搜!”
“染坊后院看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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