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血书洗尘沙(2/2)

血书…谢云琅…自戕…

迟来的真相…

支撑了两世的恨意…骤然崩塌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呃…嗬嗬…” 破碎的、带着血沫的气音从她喉咙里艰难挤出。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右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抠住了林红缨冰冷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皮甲之中。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涣散失焦的瞳孔死死盯着那张血书,沾血的唇齿间挤出破碎嘶哑、如同泣血般的字眼:

“…原…来…是…他…”

“两…世…血…债…”

“…太…迟…了…萧…凛…”

话音未落,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彻底笼罩了她残存的意识。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林红缨怀中,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唯有眼角,一滴冰冷的、混着血污的泪,无声地滑落,洇入鬓角散乱的乌发之中。

暖阁内,死寂无声。唯有烛火跳跃,映照着案上那张被双重鲜血浸透、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素白熟宣。林红缨冰冷的脸颊紧贴着楚明昭汗湿冰冷的额头,感受着怀中躯体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那双如同万年寒冰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名为恐惧的波澜。

她沾满楚明昭鲜血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拂开那张染血的素笺。目光落在血书末尾那三个力透纸背、带着无尽诅咒的“恨”字上,又缓缓移向窗外北境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空。冰冷的唇线,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迟吗?

对殿下而言,这真相,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枷锁?

对那远在万里黄沙之外的人…又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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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雍亲王府临时行辕。

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日的喧嚣与风沙。临时充作书房的偏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更衬得殿内空旷寂寥。萧凛独自一人,背对着殿门,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立在巨大的西域舆图前。

舆图上,代表“玄螭”余孽活动区域的朱砂标记,如同毒蛇般盘踞在疏勒河以西的茫茫沙海之中。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致命的标记上,而是穿透了舆图,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死死钉在东方那片遥远的、刚刚被血书真相撕裂的时空之上。

那张沾着他喷溅血迹的素笺,被死死攥在手中,早已被汗水、血迹和沙尘浸透、揉皱。谢云琅那扭曲癫狂的血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风陵毒杀…谢某也…构陷萧凛…恨!恨!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他残存的理智与灵魂。

是他!

竟然是他!

前世那场葬送一切的滔天血案,那支射向楚明昭(他)后背的毒箭,那场让他背负冤屈、让楚明昭(他)含恨而终的惨败…罪魁祸首,竟是那个他曾一手提拔、视为心腹、最终却因嫉恨而扭曲的谢云琅!

巨大的荒谬感与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痛悔,如同冰冷的毒藤,死死缠绕住萧凛的心脏。他猛地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眼前却依旧翻涌着风陵渡那天的画面——河水冰冷刺骨,对岸的楚字军旗在火光中燃烧、坠落,无数袍泽绝望的哭嚎声震耳欲聋…他站在高地,看着河中那道被弩箭贯穿、缓缓下沉的玄甲身影,那双隔着翻腾的河水望过来的眼睛,充满了震惊、愤怒、被背叛的痛楚…还有…一丝他当时无法理解、此刻却痛彻心扉的…绝望与不甘!

“昭昭…” 嘶哑破碎、带着浓重哽咽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艰难地从萧凛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沾满血污和沙尘的手,死死捂住空荡剧痛的左胸口。那里,剜印的疤痕早已愈合,但此刻,一种比剜心更甚万倍的剧痛,正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灵魂!前世,他竟被如此拙劣的嫁祸蒙蔽了双眼!竟将所有的怒火与冤屈,都倾泻在了那个同样被阴谋吞噬、最终沉沦河底的灵魂身上!

悔!

滔天的悔恨如同灭顶的岩浆,瞬间将他吞没!他辜负了她的信任!他未能识破谢云琅的毒计!他甚至…在她(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投去的不是援手,而是愤怒与质疑的目光!那目光,是否也成了刺向她(他)的、另一支无形的毒箭?!

恨!

对谢云琅的恨意如同地狱的业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恨其歹毒!恨其卑劣!恨其毁了他与她的两世可能!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未能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饱含无尽痛苦与愤怒的咆哮,猛地从萧凛胸腔中爆发出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眸骤然睁开,布满风霜刻痕的脸上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扬起,紧攥着那张揉烂的血书,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砸向面前冰冷的墙壁!

啪!

纸屑纷飞!那承载着滔天罪证与诅咒的素笺,瞬间四分五裂,如同破碎的蝴蝶,飘散在昏黄的灯光下。

萧凛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左肩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深灰色的外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袭来,他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撑住冰冷的舆图木架,才勉强稳住没有倒下。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滚落,混着脸上沾染的沙尘,留下道道污浊的痕迹。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疼痛。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死死盯着地上那些破碎的纸屑,眼神空洞而痛苦,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悔恨与杀意。

迟了…太迟了…

两世的血债,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人的性命,他与她之间被彻底斩断的信任与情谊…纵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纵使谢云琅已化作枯骨,又能如何?

他欠她的,何止一个清白?

那是两世都无法偿还的血海深仇!是灵魂深处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进。”萧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戾气。

殿门无声开启。石老狗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细小的竹筒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王爷…神都…镇国长公主府…飞鸽密信。”

萧凛沾满血污的手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瞬间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盯住石老狗手中那个小小的竹筒!来自她!在这个时候!

他几乎是踉跄着抢前一步,一把夺过竹筒!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粗暴地捏碎封蜡,抽出里面卷得极细的薄薄纸卷。

展开。

依旧是林红缨那冰冷如刀刻般的笔迹,比上次更加简短,却带着一种透纸而出的沉重:

【殿下阅血书后,呕血昏迷,伤情反复。现未醒。】

十一个字。

如同十二把烧红的钢锥,狠狠扎进萧凛刚刚被悔恨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心脏!

“昭昭——!”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恐慌与痛楚的嘶吼,猛地从萧凛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如遭雷击般剧烈一晃,眼前彻底一黑!沾满血污的手再也支撑不住,那卷薄薄的信纸如同枯叶般飘落在地。一口滚烫的鲜血再次狂喷而出,混合着之前尚未干涸的暗红,将他胸前彻底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噗通!

沉重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重重砸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意识沉入无边黑暗之前,唯有林红缨那冰冷的十一个字,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她呕血…昏迷…

是因为这迟来的真相?还是…因为终于卸下了那支撑她两世复仇的滔天恨意后,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伤痛,终于彻底击垮了她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

悔恨与恐惧,如同冰冷的铁水,将萧凛彻底浇铸在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