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金殿承恩雪旧恨,山河同印镇乾坤(1/2)

昭武侯府的暖阁,再次被沉水香与浓烈药味交织的气息填满。琉璃宫灯的光晕在重重锦帐上投下温暖却脆弱的影子,映照着榻上那具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形。

楚明昭半倚在靠枕上,身上盖着的锦被堆叠如山,却依旧无法驱散那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蚀心虫毒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在残破的经脉中日夜游走,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个被剜开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带来深入骨髓的空茫与撕裂感。比之更甚的,是左肩胛下那处被流寇箭矢撕裂的伤口,虽经太医精心处理敷上了厚厚的金疮药,依旧如同有无数烧红的小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让那灼痛沿着肩胛骨向脊背蔓延,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西山一役,以女子讲武堂仓促结阵、逼退流寇凶锋告终,代价是她强行动用本源、引动“凤点头”枪法,引得蚀心虫毒与箭伤内外交攻,几乎彻底焚尽了最后一丝元气。此刻的她,脸色比宣政殿上揭露身份时更加蜡黄,深陷的眼窝周围,青黑色的阴影浓重得如同墨染,唇色淡得近乎消失,每一次眼睫的颤动都显得无比沉重。

林红缨无声地立在榻边阴影里,如同一尊守护的石像。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楚明昭那只搭在锦被外、系着赤红玛瑙北斗的手腕。那枚玛瑙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暗红光泽,如同凝固的心头血。林红缨冰冷的指尖,还残留着在西山校场上接住楚明昭坠落身体时,那单薄身躯剧烈颤抖、口吐黑血的触感,以及那瞬间涌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

“侯爷,”林红缨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什么,“瑞亲王府递来消息,陛下…今日早朝,当廷下旨,着三司彻查前朝‘南宫桀案’及‘楚山河陨落案’。”

楚明昭搭在锦被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压制着胸腔内翻涌的惊涛骇浪。彻查…前朝旧案?南宫桀…那个被血诏定为逆贼的生父?楚山河…她视为信仰、最终却为保护她生母而陨落的先祖?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承载着太多被污名、被扭曲、被刻意掩埋的血泪与忠义。

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翻涌,蚀心虫毒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蠢蠢欲动。她强行吞咽下去,沾满冷汗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微微摆了摆,示意林红缨继续。

“旨意言明,”林红缨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此案关乎国本正统,伦常忠义。着宗人府、刑部、大理寺抽调精干,重启卷宗,寻访旧人,务求…水落石出,还…还逝者以清白。”

“还逝者以清白…”

这六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楚明昭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圈剧烈而无声的涟漪。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生父南宫桀被污为魔头,满门诛绝的真相?先祖楚山河背负着“神秘陨落”的疑云,为保护她母亲血染沙场的壮烈?那些被尘封在历史尘埃下的血泪、冤屈、舍生取义…终于要重见天日了吗?

识海中那片因“山河印”共鸣而重新燃起的微弱金红火苗,骤然被这滔天的情绪冲击得剧烈摇曳!【警告!检测到极端情绪(悲恸期待)冲击!】冰冷的警报尖鸣!左肩胛的箭伤如同被点燃,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身体因剧痛而猛地一阵痉挛,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

“侯爷!”林红缨瞬间上前一步,冰冷的眼眸中翻涌着巨大的担忧。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剧痛吞没的刹那——

嗡!

腕间的赤红玛瑙北斗,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滚烫灼热的波动!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楚山河残魂的意志,更夹杂着一丝…来自遥远漠北的、如同孤星般顽强闪烁的、属于萧凛的熟悉气息!这股灼热如同奔涌的岩浆,瞬间冲入楚明昭混乱的识海,霸道地压下了翻腾的蚀心虫毒阴寒与箭伤的剧痛!同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属于南宫桀一脉的、铁血不屈的意志,仿佛也被这“平反”的契机唤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灵魂深处发出低沉的轰鸣!

三股力量——楚山河的守护、萧凛的羁绊、南宫桀的不屈——在她濒临枯竭的躯壳内短暂交汇、共鸣!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骤然一黑,几乎晕厥,但那灭顶的剧痛竟奇迹般地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她沾满冷汗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病态的潮红。

“还…有…”她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字眼,目光死死钉在林红缨脸上。

林红缨看着她眼中那强行压制痛苦后燃烧的执念,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陛下…另有一旨。封…昭武侯楚明昭,为‘镇国长公主’,位同亲王,赐金册金宝,享双俸。并…特许西山女子讲武堂,纳入大胤军制,一应粮饷、职级、考功,与男子军营…同级。”

镇国…长公主?

女子讲武堂…纳入军制…同级?

巨大的震撼如同九天玄雷,狠狠劈在楚明昭残存的意识之上!比得知旧案重启更加猛烈!

长公主?一个前朝余孽之女?一个以女子之身窃据侯爵、搅动朝堂的“妖孽”?皇帝竟要封她为镇国长公主?这是何等的恩宠?又是何等的…惊世骇俗?这背后,是迫于她西山力挽狂澜的威望?是瑞亲王力挽狂澜的推动?还是皇帝终于看清了这盘根错节下的忠奸,试图以超擢之位,将她与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彻底绑缚?

而女子讲武堂…纳入军制…同级!

这简短的几个字,重逾千钧!这意味着,西山校场上那些握紧白蜡枪、眼神从恐惧蜕变为坚毅的少女们,她们流下的血汗,她们挺直的脊梁,终于被这腐朽的朝堂所承认!她们不再是“小娘皮”,不再是“花架子”,她们是兵!是大胤堂堂正正的军人!与那些身披重甲、驰骋疆场的儿郎一样,享有军功、粮饷、乃至…马革裹尸的荣耀!

巨大的、混杂着酸楚、狂喜、难以置信以及沉甸甸责任感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楚明昭!喉头那股腥甜再也无法压制!

“噗——!”

又是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墨黑淤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鲜血如同绝望的寒梅,狠狠溅射在雪白的锦被和她胸前玄色的中衣上!巨大的消耗让她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身体软软地倒回靠枕,只剩下胸口微弱到极致的起伏,每一次都伴随着蚀心虫毒刮骨般的噬咬。

“太医!快传太医——!”林红缨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撕裂般的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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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宣政殿。

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蟠龙金柱高耸,承托着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龙涎香的沉郁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山雨欲来的凝重。今日的早朝,气氛比谢云琅伏法那日更加诡异。

皇帝萧景琰高踞御座,脸色依旧苍白,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但那双平素带着惊悸与疲惫的眸子,此刻却沉淀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瑞亲王萧宏手持先帝御赐的蟠龙金锏,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御阶之侧,浑浊的老眼精光四射,扫视着殿下群臣,带着一种审视与威压。

丹墀之下,群臣按品阶肃立,鸦雀无声。然而,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流汹涌。兵部尚书的位置空悬(王焕之下狱),户部侍郎李严虽未被点名通敌,却也因勾结盐枭等事被停职反省。队列中,不少老臣脸色铁青,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眼神交汇间充满了惊疑、不满与难以掩饰的抵触。

当司礼监大太监那特有的、尖细而拖长的嗓音,清晰无比地将两道旨意宣读完毕时——

轰!

整个宣政殿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一名须发皆白、身着仙鹤补服的老御史第一个踉跄出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楚明昭…楚明昭身世存疑,前朝余孽之案尚未定论!岂能骤封镇国长公主?此乃僭越祖制,动摇国本!老臣…老臣泣血死谏——!”

“臣附议!” 礼部右侍郎紧随其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女子讲武堂纳入军制?与男子军营同级?滑天下之大稽!牝鸡司晨,国之将倾!女子柔弱,岂能执戈?此例一开,纲常紊乱,军不成军,国将不国啊陛下!”

“陛下三思!楚明昭纵有微功,亦当循规封赏!长公主之位,非萧氏血脉,何以承之?此乃祸乱之源!”

“女子从军?闻所未闻!西山一战,不过是流寇乌合之众,侥幸得胜,岂能当真?若令其与边军同列,军心必乱!士气必堕!”

反对的声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大殿。这些饱读诗书、恪守“三纲五常”的老臣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将“祖制”、“纲常”、“阴阳有序”、“牝鸡司晨”等大帽子一顶顶扣下,言辞激烈,唾沫横飞,大有以头抢地、血溅金殿之势。他们恐惧的,不仅仅是楚明昭那“不清不楚”的身世和女子身份,更是那道“女子讲武堂纳入军制”的旨意,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劈向了他们赖以生存、视为天经地义的秩序高墙!

皇帝萧景琰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的扶手。瑞亲王萧宏眼中寒芒一闪,手中的蟠龙金锏重重一顿!

咚!

沉闷的金石交鸣声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殿中的喧嚣!

“肃静!”瑞亲王苍老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积威与怒火,“金殿之上,咆哮君前,成何体统!陛下旨意,乃乾坤独断!尔等是要抗旨吗?!”

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大殿,反对的声浪为之一滞。然而,那压抑的不满与怨毒,却在无声的目光交汇中更加炽烈。

“老王爷息怒,”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出列的是新任兵部尚书,原北境边军统帅,脸上带着风霜刀刻痕迹的杨峥。他抱拳躬身,声音不卑不亢,“陛下,王爷,臣以为,昭武侯…哦不,楚大人之功,挽狂澜于既倒,护神都、守遗孤,其忠勇,天地可鉴。然镇国长公主之封,位同亲王,确非祖制常例,恐引朝野非议,不利安稳。至于女子讲武堂纳入军制…西山一战,女子学员临危不惧,结阵自保,其勇可嘉。然纳入正军,与男子同列,操练、驻扎、抚恤…诸般细则,牵涉甚广,仓促而行,恐生龃龉,反伤军心。臣斗胆,请陛下暂缓此议,待前朝旧案查明,再行定夺,方为稳妥。”

杨峥的话,代表了朝中一部分务实派将领的态度。他们认可楚明昭的功绩,甚至对西山那些少女的勇气抱有敬意,但对骤然的超擢和颠覆性的军制改革,充满了谨慎与忧虑。这是对皇权的委婉质疑,也是对现实阻力的清醒认知。

皇帝萧景琰的眉头紧紧锁起,目光扫过殿下或激愤、或沉默、或忧虑的群臣,最后落在了大殿角落那顶静静停放的青呢小轿上。轿帘低垂,纹丝不动,仿佛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纷争。

就在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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