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寒梅点雪破千骑,凤鸣初啼惊神都(1/2)
神都的倒春寒,在谢云琅一党被连根拔起的肃杀后,短暂地透出了一丝晴光。昭武侯府内,沉水香的气息终于压过了浓烈的药味,暖阁的琉璃宫灯映照着重重锦帐,在楚明昭苍白如初雪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她斜倚在靠枕上,身上盖着数层柔软的锦被,依旧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与虚弱。蚀心虫毒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在残破的经脉中日夜啃噬,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空洞剧痛。太医的汤药苦涩依旧,只能勉强维系着心口那缕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生机之火。然而,她的目光却不再涣散茫然,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沉淀着一种被剧毒与真相反复淬炼后的、近乎非人的沉静,如同封冻着熔岩的寒潭。
林红缨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伫立在榻边阴影里。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楚明昭那只搭在锦被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那枚鸽卵大小、暗沉如凝固血痂的赤红玛瑙北斗,被楚明昭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悬在纤细的腕骨上,偶尔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在昏黄的光晕下流转着内敛的暗红光泽。
“侯爷,”林红缨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暖阁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夜枭’回报,城外‘流风营’残部,被谢云琅旧部‘鬼鹞’赵元朗煽动,裹挟了部分不明真相的被裁汰叛卒,约三千人,正沿着‘落马坡’旧道,向神都东郊‘青石峪’方向流窜。沿途…已洗劫了两个村镇。”
楚明昭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搭在锦被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压制着胸腔内翻涌的惊怒与蚀心虫毒更狂暴的反噬。赵元朗…谢云琅麾下最擅长流窜袭扰的悍匪头子,如同跗骨之蛆,竟在兵部势力被连根拔起后,依旧能裹挟起这样一股亡命之徒!
“京畿卫戍…如何应对?”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
“神策卫一部已前往拦截,但…”林红缨顿了一下,冰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利,“赵元朗极擅山地游击,避开了主力。金吾卫拱卫宫城,龙武卫刚经历清洗,指挥混乱…鞭长莫及。青石峪…离‘西山讲武堂’…不足十五里。”
“西山讲武堂”五个字,如同冰冷的针尖,狠狠刺入楚明昭的神经!那是她重伤昏迷前,顶着朝堂巨大压力、以昭武侯印信强行推动设立的,专为收容军中遗孤、贫寒女子授以武艺、医理、军阵的所在!是她为那些与她一样,被这世道桎梏的女子,劈开的一条生路!如今,讲武堂初创不过月余,那些刚刚拿起刀枪、眼中还带着懵懂与憧憬的女孩子们……
一股混杂着护犊般的焦灼与滔天怒火的戾气,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楚明昭残存的理智!识海中,那片因“山河印”共鸣而重新燃起的微弱金红火苗,骤然被一股翻涌的黑红戾气缠绕!【警告!检测到极端负面情绪(愤怒守护)冲击!】冰冷的警报如同丧钟在识海尖鸣!
就在这意识再次濒临失控边缘的刹那——
嗡!
腕间的赤红玛瑙北斗,猛地传来一阵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灼热波动!如同沉睡星核的搏动,带着楚山河残魂留下的、跨越千古的悲悯与守护意志,狠狠撞入楚明昭混乱的识海!
“痴儿…制怒…藏锋…点…星火…”
先祖那低沉威严、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仿佛跨越时空再次响起。
那灼热如同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翻腾的毁灭戾气。楚明昭濒临溃散的意识猛地一清!点星火…不是硬碰…是燎原!
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林红缨,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备…甲…备马…”
“去…讲武堂…”
林红缨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楚明昭蜡黄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那深陷眼窝中燃烧的火焰,没有一句劝阻,单膝重重跪地:“末将遵命!” 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暖阁重重帘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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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讲武堂。
呼啸的寒风卷过空旷的校场,刮得高悬的“讲武”旌旗猎猎作响。校场中央,数百名身着统一靛青色棉布劲装的少女,正手持白蜡木制成的训练长枪,随着教习的口令,一板一眼地练习着最基础的突刺格挡。动作尚显生涩,力道也参差不齐,但那一张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小脸上,却写满了专注与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们大多十五六岁年纪,有的曾是军中阵亡将士的孤女,有的来自被战火蹂躏的边陲,有的只是神都底层挣扎求生的贫家女。这方校场,是她们黯淡人生中,唯一能握紧自己命运的希望之地。
苏妙咬着下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努力控制着手中那杆对她来说略显沉重的白蜡枪,试图让突刺的轨迹更笔直一分。她是第一批入学的学员,父亲曾是龙武卫的百夫长,死在半年前的宫变中。她不甘心像母亲一样,在无尽的眼泪和等待中耗尽一生。旁边的阿蛮,一个骨架粗大、力气惊人的北地姑娘,动作大开大合,却总掌握不好收力的分寸,几次差点戳到前面的同伴,引来几声低低的抱怨。
突然!
呜——呜——呜——!
一阵急促、凄厉、如同夜枭啼血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讲武堂东侧的山梁后骤然炸响!瞬间撕裂了校场肃穆的操练氛围!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闷如雷的马蹄践踏声,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与兵刃撞击的刺耳锐鸣,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漫过山梁!黑压压的人影如同蝗虫般出现在山坡上,刀枪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一面歪歪斜斜、绣着狰狞秃鹫的黑色大旗,在狂风中猎猎招展!
“敌袭——!!!” 了望塔上,哨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
“是流寇!好多流寇!”
“天啊!他们冲过来了!”
“教习!教习怎么办?!”
校场上瞬间炸开了锅!刚才还专注操练的少女们,如同受惊的鸟雀,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与茫然!手中的训练长枪变得沉重无比,有些人甚至吓得失手将枪掉在了地上!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队伍瞬间溃散,尖叫哭喊声响成一片!她们只是初拿刀枪的女孩子,何曾见过这如同地狱恶鬼般扑来的千军万马?
“肃静!结阵!结拒马阵!” 负责枪术的教习,一个脸上带着刀疤、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卒,目眦欲裂地嘶吼着,试图稳住局面。但巨大的恐慌下,命令如同石沉大海。混乱中,几匹冲在最前面的流寇快马,已如同恶狼般撞破了简陋的栅栏,狂笑着挥舞着雪亮的马刀,朝着乱成一团的少女们劈砍而来!为首一个独眼、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是“鬼鹞”赵元朗!
“哈哈哈!细皮嫩肉的小娘皮!给爷暖被窝吧!” 腥臭的口水混合着狂笑,马刀带着恶风,狠狠劈向一个吓得瘫软在地、名叫小荷的瘦弱女孩!
小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千钧一发!
咻——!
一道凄厉到撕裂空气的破空锐响,如同死神的叹息,毫无征兆地从讲武堂正门方向激射而至!
噗嗤!
一支通体黝黑、仅尾羽处染着一抹刺目猩红的精钢短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赵元朗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带着他整个人从马背上向后倒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雪亮的马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小荷面前的地上,溅起几点泥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混乱的哭喊、流寇的狂笑、马蹄的践踏,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箭生生扼住!
数百道惊恐茫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讲武堂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简单云纹的松木大门,不知何时已被缓缓推开。
风雪卷入门洞,吹拂起门内一人玄色貂裘的下摆。
楚明昭端坐在一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之上。她身上并未着甲,只穿着那件在宣政殿滑落、被林红缨重新拾起、此刻已沾染了更多风尘与雪沫的玄色貂裘。貂裘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苍白如纸的脸颊,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兜帽阴影下那双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
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万载寒潭,不起丝毫波澜,却又带着一种洞穿灵魂、冻结血液的冰冷威严。她左手紧紧抓着马缰,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身体在马背上坐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右手,正缓缓放下那具造型奇特、弩臂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凤凰纹路的精巧手弩。
在她身后,林红缨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剪影,按刀而立,冰冷的眼眸扫过混乱的校场和惊愕的流寇,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更后面,是数十名闻讯赶来的、脸上同样带着惊惶却强自镇定的讲武堂女教习。
“侯…侯爷?是昭武侯!” 校场中,不知哪个眼尖的学员认出了那标志性的玄色貂裘和兜帽下惊鸿一瞥的轮廓,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巨大的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的委屈和希望,瞬间冲垮了少女们的恐惧!她们忘记了哭泣,忘记了逃跑,数百双眼睛死死钉在那风雪门洞中的单薄身影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盲目的依赖!
楚明昭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瘫软在地的小荷,扫过校场上那些掉落的训练长枪,扫过一张张被恐惧和泪水模糊的年轻脸庞。最后,落在了捂着手腕、正被亲兵扶起、满脸惊怒怨毒瞪视着她的赵元朗身上。
她的嘴唇,在兜帽的阴影下,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却瞬间笼罩了整个混乱的校场!连那些躁动不安的流寇马匹,都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源自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杀伐之气,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讲武堂…不是羔羊场。”嘶哑破碎、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压过了风雪的呼啸,“拿起…你们的枪。”
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却又异常稳定地抬起,指向校场中央那些散落在地的白蜡木训练长枪。
“列…拒马…圆阵!”
“枪…锋…向外!”
“心…定…手…稳!”
“看…我…”
最后两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与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话音落下的瞬间,楚明昭猛地一夹马腹!
“驾!”
黑色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从门洞中电射而出!玄色的貂裘在风雪中猎猎翻飞,如同一面不屈的战旗!她竟单人独骑,直扑向那黑压压的、刚刚从弩箭震慑中回过神来的流寇前锋!
“侯爷——!”林红缨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残影,紧随其后!数十名女教习也如梦初醒,红着眼睛嘶吼着,拔出腰刀冲了上去!
“拿枪!快拿枪!”老卒教习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声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巨大的震撼与楚明昭那以身作则的冲锋,瞬间点燃了所有学员心中的血性!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追随那道身影的冲动所取代!
小荷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沾满泥土的小手死死抓住了掉落在面前的那杆白蜡枪!苏妙咬着牙,猛地抄起脚边的长枪,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阿蛮怒吼一声,像头发怒的小豹子,将沉重的白蜡枪狠狠顿在地上!数百名少女,在极度的恐慌与巨大的震撼之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她们不再哭泣,不再茫然,眼中只剩下那道冲向敌阵的玄色身影和教习们嘶吼的命令!
“结阵!快!圆阵!”
“枪锋向外!肩膀靠紧!”
“别怕!跟着侯爷!跟着教习!”
混乱的哭喊被此起彼伏、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呼喝取代!少女们互相拉扯着,依靠着,手忙脚乱却无比迅速地按照平日操练的阵型聚拢!虽然动作依旧笨拙,阵型也远不够紧密,但一支由数百名少女仓促组成的、枪锋向外的拒马圆阵,如同风雪中绽开的铁蒺藜,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惨烈气势,在校场中央顽强地成型!
而此刻,楚明昭已冲入敌阵!
她没有拔刀。那柄曾饮尽叛军鲜血的“惊凰”长刀并未随身。她的右手,极其迅捷地从马鞍旁摘下了另一件物事——一杆同样由白蜡木制成、却比学员手中更长、更坚韧、枪头包裹着精钢的训练长枪!
“拦住她!给老子剁了她!”赵元朗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认出了楚明昭!这个毁了他主子谢云琅、更一箭废了他手腕的女人!滔天的恨意瞬间压过了对那神鬼莫测弩箭的恐惧!
数十名流寇骑兵发出怪叫,挥舞着马刀长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朝着那单骑冲阵的玄色身影合围绞杀而来!刀光矛影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校场中央,刚刚勉强结阵的少女们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苏妙死死攥着枪杆,指甲深深陷入木纹,指节惨白!小荷紧闭着眼睛,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却死死将枪尖对准了前方!
就在那死亡之网即将合拢的刹那——
楚明昭动了!
她身体在马背上极其诡异地、如同风中细柳般猛地一个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左侧劈来的一柄厚背砍刀!同时,她右手中的白蜡长枪,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不再是笨拙的棍棒,而化作了一道灵动到极致的银蛇!
没有大开大合的劈砍,没有雷霆万钧的突刺。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了韵律与美感的轨迹!
枪尖在空气中划过一个极其微小、却精准到毫巅的弧度,如同凤凰在烈火中优雅地垂首,轻轻一点——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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