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碎面引孤鸿:明昭辨痕定西踪,红缨衔命入黄沙(2/2)
她死死攥着掌心的赤红玛瑙北斗,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依靠那微弱的温热和先祖留下的意志,强行吊住最后一丝清明。她不再“清醒”,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一种半昏半醒的谵妄状态,口中偶尔会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有时是“潼关…渡口…”,有时是“漠北…风沙…”,有时是痛苦的呻吟。太医们摇头叹息,只道是蚀心虫毒入脑,神智已乱。
谢云琅安插在侯府的眼线,将这些“疯言疯语”源源不断地传递回去,更让他确信这头“病虎”已彻底不足为虑。他的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如何巩固权力、清洗异己、以及确保那远在漠北的“后手”万无一失上。
七日后。深夜。
阴雨依旧缠绵,敲打着窗棂。
暖阁内烛火昏暗,楚明昭在蚀心虫毒带来的剧痛与昏沉中辗转。意识如同沉浮于冰冷的深海,唯有识海中那代表萧凛的光点,在经历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混乱与黯淡后,极其微弱地、却异常坚定地,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并且,沿着星图轨迹,艰难地、缓慢地…越过了风陵渡的节点,指向了更西北的方向——龙门渡!
他还活着!他闯过了风陵渡的死劫!
巨大的狂喜如同熔岩冲破冰封,瞬间席卷了楚明昭濒临枯竭的灵魂!这狂喜如此强烈,竟暂时压下了蚀心虫毒的噬咬,让她在剧痛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
暖阁紧闭的窗户,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一道湿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雨滴,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带来一股淡淡的河水泥腥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是林红缨!
她浑身湿透,玄色夜行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与风霜,几道细小的、被水泡得发白的伤口横亘在脸颊和脖颈。但那双冰冷的眼眸,却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得惊人!她如同最警惕的猎豹,瞬间确认暖阁内只有沉睡(伪装)的侍女和太医在外间,才疾步掠到榻前。
没有一句废话。林红缨单膝跪地,沾满泥泞的手从怀中极其小心地掏出一个用厚厚油纸层层包裹、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物件。油纸被冰冷的雨水浸透,带着浓重的河腥气。
她一层层剥开油纸。
最后,一块暗绿色的、约莫两指宽、边缘极不规则的金属碎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碎片不大,却异常沉重。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被河水浸泡冲刷过的淤泥和水锈,但边缘处,一小片未被完全覆盖的区域,在昏暗的烛光下,隐约透出一种沉淀了岁月的、独特的暗绿色金属光泽!最触目惊心的是,在这片光泽的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深刻的划痕清晰可见——那绝非普通撞击或腐蚀造成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极其锋锐、带着特殊弧度的利器(比如弯刀)划过!
楚明昭的呼吸骤然停止!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如电!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猛地伸出,不顾蚀心虫毒带来的剧痛,死死抓住了那块冰冷的碎片!
触手冰凉沉重,带着河底的淤泥和刺骨的寒意。但楚明昭却如同抓住了滚烫的烙铁!她的指尖颤抖着,极其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摩挲着碎片上那片暗绿色的金属光泽区域,试图擦去上面的水锈和淤泥!
更多的暗绿色显露出来!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青铜合金色泽!绝非中原常见的青铜器皿所能拥有!带着一种粗犷、古老、属于大漠风沙的独特质感!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深刻的划痕上!脑海中瞬间闪过萧凛擦拭“孤星”弯刀时,刀身那流畅如同弦月、内敛着深沉寒意的弧度!这道划痕的弧度…与“孤星”弯刀的劈砍轨迹…完美契合!
是他!只有他!只有那把“孤星”弯刀,才能在如此坚硬的青铜面具上,留下如此独特的伤痕!
巨大的震动如同电流般窜遍楚明昭全身!谢云琅的谎言被这块冰冷的碎片彻底击碎!坠船?水匪?尸骨无存?全是精心编造的陷阱!萧凛不仅没死,他还在这绝境之中,用他最熟悉的方式——西域刀客“萨迪克”的身份,金蝉脱壳,再次遁入了茫茫尘沙!
“呃…”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蚀心虫毒瞬间狂暴!楚明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一口暗红的淤血呛咳而出,溅在雪白的锦被上,如同点点绝望的寒梅。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痉挛。
林红缨眼疾手快,瞬间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冰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巨大的担忧。
楚明昭却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雪,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她的眼神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对谢云琅滔天的恨意、以及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还活着…” 她沾血的唇齿间挤出嘶哑破碎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却异常清晰,“谢云琅…在…追杀…”
林红缨重重点头,无需多言。风陵渡“鬼见愁”现场的惨状,那精心布置却难掩仓促的伪装,沿途发现的隐秘追杀痕迹…无不印证着这一点。谢云琅的人,如同跗骨之蛆,正死死咬着萧凛逃亡的尾巴!
楚明昭急促地喘息着,蚀心虫毒的阴寒与本源枯竭的眩晕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识海中,星图上代表萧凛的光点,正沿着指向龙门渡、最终通往漠北草原的轨迹,极其微弱却顽强地移动着。而他身后,数道代表着不同追兵(谢云琅的明暗人马、“玄螭”可能的势力)的、或猩红或暗灰的光点,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紧追不舍!
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如何抢在谢云琅的致命杀局合拢之前,将力量投送到千里之外的逃亡路上?
硬闯?她此刻是废人。调动侯府力量?无异于直接告诉谢云琅她还清醒,萧凛未死,引来更疯狂的围剿!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被剧痛和紧迫感灼烧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林…红缨…” 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死死钉在林红缨脸上,“挑人…女子…小队…”
林红缨冰冷的瞳孔骤然一缩!女子小队?
“身手…机敏…擅…伪装…通…漠北…语…最好…” 楚明昭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忍受蚀心虫毒撕扯肺腑的剧痛,冷汗浸透了额发,“扮作…商队…女眷…或…流民…”
她沾满血污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颤抖着指向西北方向:“龙门渡…西…入…戈壁…有…‘沙蝎’…商道…传言…有…神秘…刀客…独行…重伤…”
这些信息,碎片般来自识海星图旁系统被动捕捉分析的一些关于西北商道的零散信息流,以及林红缨此前带回的一些关于漠北马匪活动区域的简报。此刻被她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一条隐秘而凶险的逃亡路线——避开官道和主要渡口,穿越荒凉的戈壁,利用商队流民作为掩护!
林红缨瞬间明白了楚明昭的意图!女子身份,在混乱的西北边陲和商队中,本就是最好的伪装。精通漠北语言和伪装,能最大限度地融入环境,避开谢云琅那些以追查“重伤男子”为目标的爪牙!以商队女眷或流民身份,暗中接应、保护那个伪装成“神秘刀客”的重伤员!
“找到他…暗中…护持…助他…渡龙门…入…漠北…找…‘老狗’…” 楚明昭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气音挤出,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老狗”——石老狗!那个潜伏于神都西市、追随萧凛于北境的老玄甲!他是萧凛在漠北可能留有的、最后的隐秘据点!
巨大的责任与凶险,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穿越谢云琅布下的天罗地网,深入千里之外的险地,在茫茫戈壁和草原上寻找一个刻意隐藏的重伤员,还要对抗可能出现的、比谢云琅更可怕的“玄螭”势力…这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林红缨冰冷的目光在楚明昭苍白染血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块冰冷的青铜面具碎片。没有任何犹豫,她再次单膝重重跪地,头颅深埋,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
“夜枭领命!必不负所托!”
楚明昭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与蚀心虫毒的反噬瞬间将她吞没。她眼前发黑,身体软软地倒回靠枕,只有那只紧攥着青铜碎片和赤红玛瑙北斗的手,依旧死死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般,不肯松开半分。
林红缨迅速将青铜碎片重新用油纸包好,贴身藏起。她看了一眼榻上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楚明昭,冰冷锐利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破釜沉舟的决绝。身影一闪,如同融入夜雨的幽灵,消失在暖阁的黑暗中。
窗外,阴冷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敲打着神都这座巨大的囚笼。
而在那千里之外,风沙弥漫的西北戈壁边缘,一条隐秘的、被称为“沙蝎道”的荒凉路径上,一个裹着破旧靛青色毡袍、风帽压得极低、身形高大却带着明显踉跄的身影,正拄着一根粗陋的木棍,如同负伤的孤狼,艰难地跋涉在漫天黄沙之中。
他左肩胛下,被破旧布条层层包裹的地方,依旧有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染红了毡袍。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与毒素侵蚀的麻痹。风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偶尔,一阵狂风卷起沙尘,掀开风帽一角,隐约可见其下覆盖着的、并非人皮的、某种暗绿色的、带着深刻刀痕的金属光泽一角。
他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沾满沙尘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心脏位置——那里,衣衫之下,一个拳头大小、边缘光滑焦黑的恐怖空洞依旧存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般的空茫剧痛。他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铅灰色的、风沙弥漫的天穹,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无垠的荒凉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却依旧燃烧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如同孤星般的执着微光。
风沙呜咽,卷过他孤独的身影,也卷过这片连接着生与死、谎言与真相的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