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碎面引孤鸿：明昭辨痕定西踪，红缨衔命入黄沙（1/2）

神都的初春，裹挟着“凰焰焚城”的余烬气息，湿冷刺骨。连绵的阴雨代替了风雪，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昭武侯府青灰色的屋瓦，将庭院里新发的嫩芽都染上一层沉郁的死气。空气里弥漫着驱不散的药味、潮湿的霉味，还有权力更迭后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压抑感。

暖阁内，琉璃宫灯的光晕被窗外的阴雨晕染得更加昏黄，如同迟暮老人浑浊的眼。楚明昭半倚在厚厚的锦缎靠枕上，身上盖着数层柔软的锦被，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与虚弱。她的脸色比前些日子的惨白多了一丝病态的蜡黄，深陷的眼窝周围，青黑色的阴影如同不祥的烙印。唇色依旧淡得近乎消失，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蚀心虫毒在经脉深处刮骨般的噬咬，让她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颤抖的阴影。

谢云琅掌控京畿兵权后的“安抚”与“肃清”仍在继续，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神都越收越紧。他每日必来“探视”，每一次都带着更加沉雄的威仪与无懈可击的“关切”。他带来的消息，总是经过精心筛选——朝局如何在他的“主持”下“渐趋稳定”，叛党余孽如何在他的“雷霆手段”下“无所遁形”，“归顺”的士卒如何在他的“恩威并施”下“感恩戴德”……

“侯爷安心静养，神都一切有云琅。” 他今日穿着簇新的二品武官麒麟补服，腰悬御赐玉带，端坐在榻前锦凳上，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接过侍女递来的药碗，亲自试了试温度，动作看似恭敬体贴，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楚明昭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上逡巡。

楚明昭的眼神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涣散与茫然，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聚焦在谢云琅脸上。她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干裂的唇瓣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嗯”字。那顺从的姿态，那毫无防备的虚弱，如同最完美的伪装，一层层加固着谢云琅心中“病虎不足惧”的判断。

“侯爷气色见好，实乃万幸。” 谢云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将药碗递给侍女，话题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凝重，“只是…风陵渡那边，刚传来的消息，实在令人扼腕…”

楚明昭涣散的眼眸似乎毫无波动，只有搭在锦被外、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压制着胸腔内翻涌的惊涛骇浪。

“昨夜，渡口下游二十里的‘鬼见愁’险滩，发现了一艘撞毁的商船遗骸。” 谢云琅的声音带着沉痛，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楚明昭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船体破碎不堪，像是遭遇了极其凶悍的水匪袭击…船上货物被洗劫一空，人…无一活口。现场惨烈，尸体多被鱼虾啃噬，面目全非…”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惋惜：“据侥幸逃生的船工指认…那艘船，似乎…就是前几日从潼关方向驶来，护卫异常森严、载有重伤员的那支可疑马队所雇…唉！天妒英才！想不到殿下他…竟落得如此下场！连尸骨都…”

谢云琅重重叹息一声，虎目中竟适时地泛起了几点水光，拳头紧握，骨节咯咯作响，仿佛在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与愤怒。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烛火噼啪的轻响。太医们噤若寒蝉，侍女们低头垂目，大气不敢出。

楚明昭依旧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加微弱悠长，仿佛谢云琅口中那个“尸骨无存”的噩耗，对她这个“神智不清”的废人而言，不过是遥远模糊的杂音。

只有紧贴着她冰冷皮肤的锦被下，那只紧攥着赤红玛瑙北斗的左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玛瑙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混合着灵魂深处链接断裂的空洞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巨大的悲恸与灭顶的恐慌几乎要将她的意志撕碎！

风陵渡…鬼见愁…无一活口…尸骨无存…

谢云琅的“死讯”，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房！识海中那幅星图，代表萧凛的黯淡光点，在标记着“风陵渡”的节点附近，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难道…难道先祖的警示是错的？难道那“金蝉蜕壳”终究没能逃过这致命的追杀？难道他…真的…

一股混杂着无尽绝望、滔天恨意、以及对自身无能的巨大戾气，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疯狂冲击着识海深处那片刚刚稳定下来的“凰焰”核心！黑红的毁灭气息再次翻涌！

【警告！检测到极端负面情绪（绝望被背叛毁灭）冲击！】

【“凰焰”核心能量场域紊乱度急剧上升！关联追踪星图信号濒临中断！危险——！】

冰冷的警报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毁灭欲吞噬的刹那——

嗡！

掌心紧握的赤红玛瑙北斗，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灼热滚烫的波动！这股力量并非来自楚山河的残魂意志，而是…来自玛瑙内部那枚小小的玄铁北斗七星烙印本身！仿佛感应到了宿主濒临崩溃的灵魂，感应到了远方那缕同源气息的极度危机，它如同被唤醒的沉睡星核，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共鸣！

这股灼热如同清冽的甘泉，混合着一种跨越时空的、属于萧凛的、铁血与沉水交织的熟悉气息，狠狠贯入楚明昭混乱的识海！瞬间压下了翻腾的毁灭黑气！

不！不对！

星图上那光点虽黯淡欲灭，却并未消失！它在挣扎！它在移动！它…在向西北！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直觉，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开了绝望的迷雾！谢云琅的“死讯”…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急于盖棺定论、斩断所有可能的谎言！

楚明昭濒临溃散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玉石俱焚般的韧性！她用尽所有残存的力量，强行将蚀心虫毒的反噬、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以及那滔天的绝望与恨意，死死地压入深渊！涣散的眼眸深处，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清明之光，如同寒潭古井深处最后一点星芒，顽强地亮起！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眼帘，目光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茫然，虚弱地看向谢云琅，嘴唇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

“风…陵渡…殿下…真的…？”

每一个字都如同从肺腑中抠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撕裂喉咙的痛楚。

谢云琅看着楚明昭眼中那真实的、几乎要破碎的悲痛与茫然（这悲痛是真，茫然却是伪装），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他脸上沉痛之色更浓，重重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千真万确…侯爷节哀…云琅…云琅定当倾尽全力，剿灭那些胆大包天的水匪，为殿下…讨回公道！” 他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仿佛真与那“水匪”不共戴天。

楚明昭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帘沉重地缓缓合上，一滴冰冷的泪水，混合着眼角渗出的青黑血丝，无声地滑落鬓角。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接受了这残酷的“事实”，又仿佛只是疲惫到了极点。

“侯爷保重身体…” 谢云琅“沉重”地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深处那丝志得意满的冰冷，再无掩饰。

暖阁门关合，隔绝了外面阴冷的雨声和谢云琅渐行渐远的沉重脚步。

死寂重新笼罩。

榻上，楚明昭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着。锦被之下，她那只紧攥玛瑙北斗的左手，如同痉挛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她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中，再无半分茫然与涣散！只有一片被强行压制的、冰冷到极致的锐利与燃烧的火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万载寒冰强行封冻！

“林…红缨！” 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字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声音虽低，却如同金铁摩擦，瞬间撕裂了暖阁的死寂！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角落阴影里的林红缨，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榻边，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同样压抑的惊涛骇浪。她看到了楚明昭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清醒与决绝！

“去…风陵渡…‘鬼见愁’…” 楚明昭的声音急促而虚弱，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眼神死死钉在林红缨脸上，“找到…现场…任何…可疑之物…尤其…是…”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蚀心虫毒因强行调动精神而疯狂反扑，让她猛地一阵剧烈呛咳，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但她强撑着，沾满血污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脸，然后做了一个“碎裂”的手势。

“…面具…碎片…” 最后几个字，如同游丝，却带着千钧之力！

林红缨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面具碎片？她瞬间明白了楚明昭所指！西域刀客“萨迪克”！那个萧凛曾用来掩护身份、在神都西市掀起腥风血雨的伪装！那柄“孤星”弯刀刀柄上的赤红玛瑙北斗，与楚明昭掌心的这一枚，同出一源！若有面具碎片残留…那意味着什么？！

没有丝毫犹豫，林红缨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冰冷的声音带着铁血般的决绝：“末将遵命！必带回痕迹！”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暖阁重重帘幕之后。

接下来的日子，对楚明昭而言，是真正的煎熬炼狱。

蚀心虫毒如同最恶毒的跗骨之蛆，在她残破的经脉中肆虐狂欢。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与濒临崩溃的虚弱。谢云琅的“探视”如同例行公事，带来的是神都权力版图在他手中日益稳固的“捷报”和无处不在的监视。太医的汤药苦涩难当，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维系那缕游丝不散。

唯有识海中那幅星图，是她沉沦黑暗时唯一的锚点。

代表萧凛的黯淡光点，在标记着“风陵渡”的节点附近，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地明灭、闪烁了数日，轨迹一度陷入彻底的混乱与停滞，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每一次光芒的黯淡，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明昭的灵魂上，带来窒息般的恐惧与蚀心虫毒更狂暴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