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绳上的香精(2/2)
“哦,那是孟瑶,我们这儿的调酒师,做了快两年了。”老板随口答道,“手艺不错,就是性子有点冷。”
秦峰给洛宇使了个眼色。洛宇会意,拿着照片走到孟瑶面前。“你好,孟瑶是吗?认识这个人吗?”他将沈浩的照片推到她面前。
孟瑶擦杯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神里没什么温度,甚至有些空洞。她点了点头,声音平淡:“认识。沈浩。常客。”
“他昨天有什么异常吗?或者,最近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洛宇追问。
孟瑶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撇了一下,像是某种不屑或厌恶,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每次来都差不多,喝到后半夜,然后自己开车走。冲突?”她想了想,“前几天,好像因为嫌我调的酒味道不对,嚷嚷了几句,不算什么大冲突。”
“你对这些明明喝了酒还要自己开车走的客人,怎么看?”秦峰走了过来,接过话头,目光看似随意,却紧紧锁住孟瑶的表情。
孟瑶擦拭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秦峰。这一次,秦峰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冰冷刺骨的东西,那不是简单的厌恶,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足够清晰。
“怎么看?”孟瑶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语速稍微慢了一点,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我觉得他们是在找死。活着浪费空气,死了也活该。”
如此直接而充满戾气的回答,让旁边的酒吧老板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洛宇立刻翻开了随身的笔记本,调出了一份之前外围调查时获得的资料:“孟瑶,根据我们了解,你的妹妹孟琳,在三年前的一场交通事故中,被一个醉酒驾驶的司机撞成重伤,导致脊柱受损,终身瘫痪,需要依靠轮椅生活。肇事司机虽然被判刑,但赔偿一直不到位。对吗?”
孟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她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和擦布,双手慢慢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没有否认,只是死死地盯着洛宇笔记本上那一行字,仿佛要看穿纸背。过了好几秒,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非常痛恨酒驾的人,尤其是那些明知故犯、屡教不改的。”秦峰缓缓说道,目光落在了孟瑶因为紧握而微微颤抖的左手虎口上——那里有一道明显的、陈旧性的烧伤疤痕,形状不规则,像是烟头烫伤后留下的。
孟瑶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身后缩了缩,但这个动作反而更显眼。
“我们查了一下,”洛宇继续施加压力,声音平静但带着压迫感,“就在沈浩遇害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你向酒吧提出了辞职。能说说原因吗?这么突然?”
孟瑶的脸更白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避开秦峰和洛宇的视线,看向一旁酒柜里反射的扭曲光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和抵触:“不想干了。累了。每天对着这些喝了酒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恶心。” 这个理由,和她之前对酒驾者的痛恨言论,逻辑上完全自洽。
酒吧老板在一旁搓着手,插话道:“孟瑶她……确实对喝多的客人没什么耐心,有时候说话比较冲。和沈浩那次算是轻的,之前也有过几次小摩擦。不过她工作还算认真,手艺也好,突然说要走,我也挺意外……”
秦峰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强烈的复仇动机(妹妹被酒驾所害)、与受害者(沈浩,可能也包括其他酒驾常客)存在潜在冲突、案发后突然辞职的异常举动、对酒驾者毫不掩饰的极端敌意……以及,她身处“夜色酒吧”这个目前看来与案件关联度极高的环境。
孟瑶,就像第二个邵峰,身上聚集了足以引起警方高度警惕的疑点。而且,她的疑点,似乎更紧密地贴合了“酒吧”这个新出现的线索方向。
离开“夜色酒吧”时,天色已近黄昏。秦峰回头看了一眼那霓虹闪烁的招牌,又看了看手中记录本上孟瑶的名字。红绳上的香精检测结果尚未出来,但这个女人身上的阴影,已经和邵峰的影子一起,投在了警方本就纷乱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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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会议室,灯火通明。窗外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却透不进屋内凝重的气氛。
白板上,结构已经变得更加复杂。左侧是赵鹏、吴迪、沈浩三名受害者的照片、基本信息、死亡时间和地点,中间是那三根刺眼的红绳特写照片。右侧,分成了两栏。上栏是邵峰的照片,下面罗列着他的疑点:行车轨迹重合、仇视酒驾前科、车藏可疑尼龙绳、审讯反应反常。下栏是新增的孟瑶的照片,下面也列出了她的疑点:妹妹被酒驾所害(强烈复仇动机)、在“夜色酒吧”工作(接触所有受害者)、与受害者沈浩有冲突、案发后突然辞职、对酒驾者极端敌意。
白板中央,贴着新鲜出炉的检测报告摘要页,最醒目的结论用红笔圈出:“红绳(沈浩案)表面检出微量柠檬烯及特调柑橘类香精成分,与‘夜色酒吧’常用某品牌风味糖浆及空气清新剂成分高度吻合。”
苏晚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详细的报告副本,进行说明:“实验室结果确认了。沈浩脚踝红绳上的微量残留,是人工合成的柑橘调香精,挥发性强,残留量极少,但成分特征明显。我们派人去‘夜色酒吧’秘密取样了他们调酒用的糖浆、部分利口酒以及吧台和卫生间区域的空气清新剂,进行比对。其中,他们一款廉价的‘夏日橙光’风味糖浆和卫生间使用的某品牌柑橘味清新剂,都含有这种特征成分组合。”她指向报告上的色谱图峰值,“虽然不能百分百断定就是来自‘夜色酒吧’,但匹配度极高,是迄今为止,红绳上发现的第一个具有明确指向性的微量物证。”
洛宇接着汇报调查进展:“关于邵峰。第三起案件,也就是沈浩案发时间段,我们核对了他的行车记录仪和平台接单记录。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他确实在城南接了一个前往火车站的远程订单,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和音频完整,乘客的身份和证言也已核实,基本排除了他直接出现在城郊作案现场的可能性。”
“但是,”洛宇话锋一转,“不能完全排除他作为帮凶或知情者的可能。比如,他是否提供了受害者信息?或者,他是否与真正的凶手有联系?他的仇视酒驾言论和孟瑶的动机,在‘恨意’这一点上是共通的。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我们还没发现的交集?”
秦峰的目光在邵峰和孟瑶的照片之间来回移动。“孟瑶这边呢?案发当晚的行踪?”
洛宇翻看记录:“‘夜色酒吧’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孟瑶作为调酒师,通常值班到打烊。沈浩是凌晨一点左右离开的。酒吧老板和其他员工证实,孟瑶在一点半左右完成收尾清洁后离开,时间上……她完全有可能在沈浩离开后,通过某种方式(比如她知道沈浩的习惯路线)前往城郊小路。但问题在于——”洛宇看向苏晚。
苏晚会意,接道:“问题在于体能和手法。从三起案件的勒痕深度、力度均匀性、瞬间致死的效果来看,凶手需要具备相当大的臂力、爆发力和稳定的控制力。凶手的身高体重侧写,至少是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体重七十公斤以上的青壮年男性。孟瑶,”她调出内部资料页,“身高一米六五,体重四十八公斤,体型瘦削。从纯粹的生物力学角度分析,她独立完成如此干净利落的勒杀,尤其是对抗一个醉酒但仍有本能的成年男性,可能性非常低。除非……”
“除非她有同伙。”秦峰沉声说,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符合侧写体能的同伙。或者,她使用了我们尚未发现的辅助工具或药物,极大削弱了受害者的反抗能力。但现场没有发现药物残留或特殊工具痕迹。”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咖啡在纸杯里早已凉透,无人去碰。
两条线索,两个嫌疑人,像两条并行的溪流,各自携带着泥沙和疑点,汇聚到警方面前,却又各自存在着难以解释的断点。邵峰有体能、有轨迹疑点、有动机(仇恨),但关键的作案工具对不上,最新一案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孟瑶有强烈的、更具悲剧色彩的动机,有接触受害者和“酒吧环境”的便利,红绳上出现了指向她工作场所的香精,但她体能不足,独立作案存疑。
“两条线,都不能放。”秦峰最终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决断,“邵峰的社会关系网,尤其是他出狱后、跑车期间接触的、同样可能仇视酒驾或有过激倾向的人,深挖!他和‘夜色酒吧’、和孟瑶之间任何可能的间接联系,查清楚!”
“孟瑶这边,”他看向洛宇,“她的详细背景,她妹妹事故的详细卷宗,她最近的经济状况、通讯记录、社交往来,尤其是案发前后。她辞职后的动向,密切注意。还有,她有没有关系密切的、体能符合侧写的男性亲友?男朋友、前男友、哥哥弟弟、甚至常来酒吧的熟客?”
“另外,”秦峰的目光回到白板中央的红绳香精检测报告上,“香精这条线。是凶手无意中沾染的,还是故意留下的?如果是无意,说明凶手很可能频繁出入或工作在类似酒吧的环境;如果是故意……那这就是更危险的挑衅和误导。”
双线追查的指令下达,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骤然倍增的压力和焦灼。凶手似乎在不慌不忙地抛出新的诱饵,而警方不得不分兵两路,在两条都可能通向死胡同的岔路上奋力追赶。邵峰和孟瑶,就像两片被刻意放置在迷宫不同入口的、染血的红色鳞片,吸引着猎人的目光,却将真正的毒蛇,更深地隐藏在了迷雾之后。
窗外,夜色正浓。城市灯火依旧,但对于追查红绳杀手的人来说,阴影似乎从未如此刻般重重叠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