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连环阴影(2/2)

“然后是10月8日凌晨,一点二十分。”他的手指移到第二张轨迹单,“你的车出现在鼓楼巷口附近,系统显示你在这里接了一个短途单,距离第二个死者吴迪的推断死亡时间,相差不到十五分钟。而你的接单地点,距离他的尸体,直线距离不到八十米。”

秦峰抬起眼,直视着邵峰:“两个命案现场,两个死亡时间点,你的行车轨迹都高度重合。巧合?还是你有别的说法?”

邵峰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木椅腿刮擦水泥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嘎——”声。他的脸瞬间涨红,脖子上青筋微微隆起,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八度:“我是开夜班出租的!警官!滨河路那边晚上从酒吧街出来的客人多,空驶等客、绕路找客再正常不过!鼓楼巷口那是平台派的单,我正好在附近,有什么问题?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怀疑我!”

他的反应激烈,但眼神深处的慌乱并未逃过秦峰的眼睛。

洛宇适时地接过话头,他翻开随身带来的一个文件夹,取出一份复印的卷宗记录,声音平静但内容犀利:“根据记录,2022年3月15日晚,你因为一名乘客酒后拒付车费,与其发生激烈争执,进而肢体冲突。你将对方打成右侧肋骨骨裂,面部多处软组织挫伤,经鉴定为轻伤二级。当时你在派出所做笔录时,曾情绪失控,大声说过一句话——”洛宇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邵峰,“‘这些酒驾的、喝了酒耍横的,都他妈该死!活着也是祸害!’”

洛宇合上卷宗:“邵师傅,你对酒驾、对醉酒闹事的人,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痛恨。这种痛恨,会不会在某些时候,演变成更极端的想法,甚至……行动?”

邵峰的脸更红了,呼吸粗重,他梗着脖子,拳头攥紧:“我恨他们怎么了?我开夜车,见过太多酒鬼出事的,也受过他们的气!但恨归恨,打人我认了,赔钱了,也拘留了!杀人?我犯不着!你们警察破不了案,就想拿我顶缸吗?!”

一直站在旁边、显得局促不安的调度员,此刻小心翼翼地插话,声音细弱:“那个……秦队长,洛警官,邵师傅他……脾气是有点冲,工作上有时也爱抱怨,但他跑车一直很勤快,最近几个月考勤记录都全的,接单系统里的记录也都能对上时间……他,他应该不会吧……”

秦峰没有理会调度员的打圆场,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住邵峰,仿佛要穿透他激烈的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脾气冲?抱怨?”秦峰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我们检查了你的出租车。”

邵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在你车的后备箱垫子下面,”秦峰一字一顿地说,“找到了一卷黑色的尼龙绳。质地很结实,直径大概三到四毫米。解释一下,放这个干什么用?”

一瞬间,邵峰眼中的慌乱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原先激动的红潮迅速从脸上褪去,泛起一丝苍白。“那……那是捆东西用的,”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眼神游移,“有时候客人行李多,大件,用那个固定一下……怕,怕颠簸掉了……”

“捆行李?”洛宇追问,“用这种粗细的尼龙绳?而且专门藏在后备箱垫子下面?一般的司机,会用更显眼、更方便取用的捆绑带吧?”

“我……我就习惯用绳子!不行吗?”邵峰试图重新挺起胸膛,但语气已经明显底气不足,那份强撑出来的强硬,在警方接连的质问和那卷“意外”出现的尼龙绳面前,开始出现裂痕。

秦峰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那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力。然后,他直起身,对洛宇示意了一下:“带他回去,详细问。申请搜查令,查他的住处,查他所有的通讯记录、社交账号、经济往来。还有,”他看了一眼邵峰沾着泥污的鞋底,“鉴证科,把他鞋底的泥土取样,和滨河路现场的泥土做比对。”

邵峰被带走时,依旧在嚷嚷着冤枉,但那声音里的色厉内荏,谁都听得出来。

调度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打印机偶尔的嗡鸣和窗外城市的噪音。秦峰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邵峰的嫌疑太大了:时间地点重合、针对酒驾者的强烈动机(至少是仇恨言论)、车内有可疑绳索(尽管是黑色的)、面对关键问题时的慌乱反应……一切都像拼图一样,正在朝着“凶手”这个结论拼凑过去。

但真的是他吗?

同一天下午,市刑侦支队实验室。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色块。

实验室内光线明亮,一片肃静。白色的实验台上,并排放着两个透明的物证袋。袋子里,两根鲜红色的塑料绳静静地躺着,一根来自赵鹏的脚踝,一根来自吴迪的脚踝。旁边摆放着高倍体视显微镜、纤维比对仪,还有几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检测报告,纸张还带着微微的温热。

苏晚穿着白大褂,坐在显微镜前。她摘下了平时戴的隐形眼镜,换上了一副细边的银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布满了红血丝。她用精细的镊子,极其小心地将两根红绳分别置于显微镜下,观察它们的编织纹路、边缘切割形态、任何可能存在的独特划痕或生产瑕疵。

良久,她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和太阳穴,摘下眼镜,语气带着疲惫,但也有一丝确凿的冷静:“材质完全一致。工业级聚乙烯塑料,密度、硬度、弹性模量测试数据高度吻合。编织方式是常见的三股顺时针捻合,每股的纤维根数、捻度都相同。边缘切割痕迹显示是用同一种型号的裁切工具,可能是普通的剪刀或美工刀,切口平整,没有毛边。可以确定,两根绳子是同一批生产的产品。”

她拿起旁边的纤维检测报告,指着上面的数据:“绳体表面残留物检测结果:赵鹏脚上的红绳,除了其自身塑料微粒和极少量环境灰尘(与滨河路环境相符),无其他生物检材(如皮肤细胞、汗液、血迹)或特殊化学物质。吴迪脚上的红绳,除了自身微粒和微量灰尘(与鼓楼巷口拐角泥土成分匹配),同样干净。凶手作案时,肯定戴了手套,而且很可能在系绳前后,对手套和绳子都进行过简单的清洁或避免接触。反侦查意识非常强。”

洛宇坐在旁边的转椅上,手里攥着一份厚厚的、写满字的a4纸清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将清单“啪”地扔在实验台空处,纸张散开一些,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全市范围内可能销售此类红绳的店铺名称:大型五金批发市场、中小型五金店、综合超市、文具店、劳保用品店、甚至一些小型杂货铺。大多数店铺名称后面,都用红笔画上了一个醒目的叉。

“跑了三天,二十三家家可能卖这种绳子的店。”洛宇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老板、店员,口径出奇地一致:‘这种红绳啊,便宜,耐用,卖得可好了,建筑工、搬家工人、小商小贩、家里捆个东西都来买,一天能卖出去几十卷上百卷,谁记得住买的人长什么样?’ 稍微大点的店,我要求看进货记录和销售记录,要么就是没有详细记录,要么就是记录混乱,根本无法追踪。有几家店门口有监控的,不是摄像头角度根本拍不到柜台,就是老板苦着脸说‘早坏了,没来得及修’。唯一一家监控看起来还行的,存储硬盘满了,半个月前的记录自动覆盖了。”

他叹了口气,抹了把脸:“这东西,太普通了,流通量太大,就像大海捞针。靠这个溯源,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

秦峰一直站在窗边,沉默地看着窗外连绵的秋雨。雨点敲打玻璃的声响,单调而持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别在腰间皮带上的那支旧钢笔。钢笔是黑色的,笔帽有些磨损,露出下面暗金色的金属底色,笔夹上方,刻着一个细小的、却十分清晰的楷体字——“勇”。

那是他牺牲的战友,周勇的遗物。周勇是在五年前,追查一起恶性酒驾肇事逃逸案时,被慌不择路的肇事司机驾车冲撞,重伤不治。从那以后,秦峰对涉及酒驾的案件,就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执着和难以言说的痛感。红绳杀手的目标,偏偏都是酒驾(或至少是酒后驾车)者。这让他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邵峰那边的审讯和外围调查,有进展吗?”秦峰没有回头,问道。

洛宇调整了一下坐姿:“审讯不太顺利。他咬死了就是巧合,就是跑车需要,绳子就是捆行李。情绪时而激动,时而沉默,但关键问题避而不谈。我们查了他的通讯记录,最近三个月很干净,没有异常频繁的联系人。社交账号主要是发些抱怨工作、抱怨奇葩乘客的内容,仇视酒驾的言论确实不少,但没有明确提到任何具体的人或计划。经济状况一般,有车贷,但没有突然的大额支出或收入。住处搜查过了,除了生活用品,没发现可疑物品。他老婆在老家,孩子上学,他一个人在这边跑车。”

“那卷黑色尼龙绳呢?”苏晚问。

“送去鉴定了。材质和红绳完全不同,尼龙和聚乙烯。粗细相近,但强度、手感都有差异。最关键的是,”洛宇看向秦峰,“法医那边再次确认,两起案件的勒痕,与这种黑色尼龙绳的压痕特征不符,但与红色塑料绳的模拟压痕高度相似。也就是说,作案工具很可能就是这种红塑料绳,而不是邵峰车里的黑尼龙绳。”

秦峰终于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底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所以,我们有一个高度可疑的嫌疑人,有时间动机,有可疑物品(虽然可能不对),有反常反应。但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没有目击他作案,没有找到凶器(红绳来源无法追踪到他),没有生物检材关联,连他车里的绳子都和作案工具对不上。”他走到白板前,看着并排贴上的赵鹏和吴迪的照片,以及中间那两根红绳的特写,“勒痕分析指向青壮年男性,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力量大。邵峰身高一米七八,体格健壮,常年开车也有臂力,符合侧写。”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梳理纷乱的思绪:“仇视酒驾的动机,可以解释他为什么选择这类目标。行车轨迹重合,可以解释为他熟悉夜间路况和这些相对僻静、醉酒者可能经过的区域。但红绳……如果他是凶手,他用的是红绳,为什么车里放着截然不同的黑尼龙绳?是误导,还是他根本就不是?”

苏晚走到白板前,指着红绳照片旁,实验报告上的一行小字补充道:“还有一个细节。报告上标注了,这种红绳的主要生产厂家之一,是本市北郊的‘鑫发塑料制品厂’。这个厂规模不大,但产量不小,产品分销渠道很广,除了实体店,也做线上批发。理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通过多种渠道买到。”

“也就是说,红绳这条线,现在不仅无法指向邵峰,甚至因为太普通,可能也无法直接指向任何人。”洛宇总结道,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

实验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仪器低沉的嗡鸣。案情似乎走进了死胡同。邵峰像一条被抛出的、挣扎扭动的“红鲱鱼”,吸引了警方大部分的注意力和调查资源,他身上的疑点重重,让人无法轻易放过,但最关键的那根“红绳”,却成了横亘在“嫌疑”与“定罪”之间一道看似普通、却无法逾越的鸿沟。

真正的凶手,是否正在某个他们视线未及的角落,冷静地、甚至带着嘲弄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警方的注意力被一个充满瑕疵的“替身”吸引,看着他留下的红色标记,在雨夜中依旧鲜艳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他的存在,和他的……未完待续?

秦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支红绳上。那红色,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红得愈发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