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连环阴影(1/2)
空气里那股黏腻的湿气仿佛从未散去,尽管距离滨河路那起案件已过去二十三天。刑侦支队的白板上,赵鹏的照片、现场图、红绳特写以及密密麻麻的时间线、关系网和问号,依旧占据着中心位置。调查陷入了泥潭——红绳来源查无可查,社会矛盾排查出几个可能的商业纠纷和感情纠葛,但深入追查后都缺乏直接动机和作案时间支撑。监控盲区的排查确认那只是市政规划的遗留问题,并非人为破坏。那个幽灵般的凶手,在留下一个鲜明而诡异的标记后,似乎真的融入了城市的阴影里,再无动静。
秦峰桌上的烟灰缸又满了。他盯着白板上那张红绳的照片,鲜艳的红色在黑白为主的案情材料中刺眼得像一道未愈的伤口。规矩?什么规矩?凶手为什么沉寂了?是满足了,还是在等待什么?
疑问在2023年10月8日的凌晨,被一声凄厉的呼喊再次撕开。
老城区的鼓楼巷,像这座城市沉睡时未被消化的一条陈旧肠管。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巷子狭窄,宽度不足三米,两侧是历经风雨、青砖黛瓦的老旧居民楼,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更老旧的砖石。墙根下堆叠着被主人遗忘的杂物:发霉的纸板箱、锈迹斑斑早已不能骑的自行车骨架、破旧的陶瓮,缝隙里长出的青苔被前半夜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泡得发胀,呈现出一种沉甸甸、湿漉漉的墨绿色,在绝对黑暗的底色上,幽幽地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
巷内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来自巷子中段,三楼一户人家的窗户。那窗户拉着米黄色的旧窗帘,里面透出暖色调的、微弱的光,大概是某位熬夜者或失眠者亮着的台灯。这光吝啬地漏出窗外,在下方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切割出几块形状不规则的、深浅不一的昏黄光斑,反而让光斑之外的黑暗显得更加浓稠、更具压迫感。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潮湿的砖石味、木头腐烂的微甜、墙角垃圾堆散发出的烂菜叶和馊饭混合的酸馊气,还有雨水浸润泥土后特有的土腥味。一只黑色的野猫原本在垃圾桶旁翻找,突然,它猛地竖起耳朵,浑身毛发炸起,“喵呜——”一声凄厉的尖叫,嗖地窜上旁边矮墙,消失在屋瓦的阴影里。几乎在同时,巷口方向传来一声并不尖锐但沉闷的汽车刹车声,轮胎碾过湿石板,声音短促,随即一切又归于寂静,只剩下远处城市永不歇息的低沉嗡鸣。
六十二岁的李大妈就是在这个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巷子的。她裹着一件厚实的藏青色棉外套,头发匆忙地用发夹别在脑后,脸上写满了焦急和疲惫。孙子半夜突然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家里备的退烧药偏偏过期了。老伴腿脚不便,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在这深更半夜出来买药。巷口那家二十四小时药店的灯光,是她此刻唯一的目标。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透,滑得很。李大妈脚步匆匆,一个不留神,鞋底打滑,整个人猛地向旁边歪去。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扶住旁边湿冷粗糙的砖墙,才勉强稳住身子,心脏吓得“怦怦”直跳。“这破路……”她低声埋怨着,喘了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酒气。极其浓重的酒气。混杂着胃液和未消化食物的酸腐味道,比她在菜市场闻过的任何醉酒汉身上的味道都要冲,都要……不祥。这气味像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她的目光,也拽紧了她的心。
气味的尽头,在巷子即将拐向主路的出口附近。一辆黑色的suv斜斜地停在那里,车头抵着斑驳的砖墙,姿势别扭,右侧车灯似乎还亮着,发出微弱的光。更诡异的是,那车的右转向灯,还在有气无力地、间隔不均地闪烁着,一下,又一下,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车身上反射,节奏慢得像是濒死者微弱而不规律的脉搏。
李大妈的心提了起来。这场景太不正常了。她想起最近新闻里隐约提过的、发生在滨河路的那个案子,好像死者就是开车……酒后……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犹豫着是该绕开,还是该上前看看是否需要帮助——万一司机也突发疾病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辆黑色的suv。驾驶座的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浓重的酒气正是从车缝里钻出来的。她走到车窗边,抬起手,想轻轻拍打车窗,问问里面的人是否需要帮忙。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玻璃的前一刻,她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越过了车尾,投向了车子后方那个被车身和墙角阴影完全吞噬的拐角。
那里,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一个蜷缩的、人形的轮廓,隐没在最深的黑暗里。
李大妈的手僵在半空。她屏住呼吸,眯起有些老花的眼睛,竭力向那片阴影中看去。三楼那扇窗户透出的微弱暖光,经过几次折射,勉强给那片区域投下了一点点极其晦暗的光晕。
她看见了。
一个人。仰面躺在湿冷的青石板上,身体因为蜷缩而显得有些扭曲。他的双手,以一种极其痛苦和用力的姿态,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脖颈,手指的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扭曲。他的脸朝着巷子上方狭窄的天空,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在昏暗光线下近乎黑紫。嘴巴微微张着,嘴角挂着一道已经半凝固的白色泡沫,沿着腮边流下。眼睛……眼睛圆睁着,瞳孔散大,里面凝固的惊恐和绝望,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像冰冷的针一样刺进李大妈的眼帘。
而最刺眼的,是那人左脚脚踝处。
一根崭新的、鲜红色的塑料绳,紧紧地缠绕在那里。
绳子的红色,在这片以黑、灰、青为主调的阴暗环境里,鲜艳得如同地狱之火,灼烧着视网膜。绳结打得规整、牢固,样式……样式和她之前在电视新闻模糊画面里看到过的、警方隐晦提及的“滨河路案标记”,分毫不差!
“红……红绳……”李大妈的喉咙像是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气流摩擦的“嗬嗬”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到脚浇了她一个透心凉,四肢百骸瞬间冻僵。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装着刚买来的退烧药和额温枪的塑料袋,“啪”地一声,掉在了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塑料药盒从袋口滚出,撞到墙根,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这死寂的巷子里却如同惊雷。
下一秒,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李大妈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捡起药袋,踉踉跄跄地朝着来路、朝着有光、有人的巷子深处跑去。湿滑的石板让她几次差点摔倒,但她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奔跑,仿佛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正在追来。
“杀人了——!” 一声撕裂般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声,从她颤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刺破了鼓楼巷深夜死水般的寂静,“红绳杀手!红绳杀手又杀人了——!!”
喊声在狭窄的巷弄里回荡、碰撞,惊起了远处更多的野猫野狗,也惊醒了临巷沉睡的居民。一扇,两扇,三扇……窗户接连亮起了灯,昏黄或白亮的灯光次第亮起,人影在窗口晃动,惊疑不定的议论声嗡嗡响起,原本死寂的鼓楼巷,瞬间被恐惧和骚动激活。
而巷口拐角的阴影里,那具蜷缩的尸体静静地躺着,脚踝上的红绳,在渐次亮起的、来自居民楼的混乱光线映照下,红得愈发惊心动魄,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他回来了。
现场勘查的结果,让所有参与过“9.15”案的人员心头蒙上了一层更厚的阴云。
手法,完全一致。
受害者吴迪,三十八岁,个体经营者。死因:机械性窒息。脖颈上那道一点五厘米宽、边缘整齐、深紫色的勒痕,与赵鹏颈部的痕迹如同出自同一个模具。左脚脚踝系着崭新的红色工业塑料绳,绳结为专业的双套结加固变体,与赵鹏脚上的如出一辙。死亡时间推断在凌晨一点至一点半之间。
现场同样干净得令人窒息。除了吴迪自己醉酒后的凌乱脚印和挣扎痕迹(主要集中在他倒地抠抓脖颈的附近),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清晰足迹。青石板路面潮湿,但并未留下有效的可疑鞋印或拖痕。黑色suv是吴迪的车,车内酒气熏天,呕吐物弄脏了驾驶座。手刹没有拉,车头抵墙明显是醉酒后停车操作失误所致。车门把手、方向盘等位置,提取到的指纹都属于吴迪本人。
新的细微物证出现了:苏晚在吴迪脚踝那根红绳上,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灰尘颗粒,经初步比对,其矿物质成分与鼓楼巷口拐角处墙根泥土一致,与巷内其他区域的泥土有细微差别。这说明,凶手在系上红绳后,很可能在原地(拐角阴影处)短暂停留过,绳子上沾染了那个特定位置的浮尘。
吴迪的裤兜里,找到了一张揉皱的“夜色酒吧”消费小票,打印时间显示为凌晨一点零二分。这意味着他从酒吧离开到遇害,中间只有极短的时间差。凶手再次精准地把握了目标醉酒、独自驾车(或准备驾车)、进入相对僻静环境的时机。
“连环案。”秦峰站在鼓楼巷现场,看着技术人员在忙碌,声音干涩地吐出这三个字。空气中的酸臭味和隐约的尸体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他不用看洛宇和苏晚的表情,也知道他们此刻的心情。幽灵不再是偶然现身,他有了模式,有了偏好,有了……系列。
压力如山般压下。社会上对于“9.15”案的关注尚未完全平息,第二起几乎复刻的案件,无疑会引爆舆论。上级的命令、公众的恐慌、凶手的挑衅……所有一切都汇成一股洪流,而他们手中,依旧只有那两根刺眼的红绳,和无数断裂的线索。
必须找到突破口,立刻。
突破口以一种看似明确、实则布满陷阱的方式,出现了。
2023年10月10日上午九点,通达出租公司调度室。房间不大,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城市交通路线图,一些被认为是夜班黄金跑单区域或被投诉较多的路段,被人用红笔醒目地圈了出来。调度台前,几台老式电脑屏幕闪烁着,显示着实时的接单信息和车辆定位。一台针式打印机正在“滋滋”作响,吐出一长条带着齿孔的打印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时间点和坐标。
空气中弥漫着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烟味、汗味,以及劣质茶叶冲泡后的苦涩气息。邵峰坐在靠墙的一排长条木椅上,穿着洗得发白、领口有些磨损的蓝色出租公司工装。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材敦实,短发,皮肤黝黑,是长期夜间劳作的风霜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侧眉骨上那道长约两公分的陈旧疤痕,在调度室日光灯的直射下,泛着浅白色的光,显得格外刺目。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地抠着工装裤的侧缝,眼神低垂,偶尔快速抬起扫一眼对面的秦峰和洛宇,又迅速躲闪开,透着不安和隐隐的抵触。
秦峰将两张打印好的行车轨迹单,“啪”地一声拍在邵峰面前的木质茶几上。纸张边缘有些卷曲。轨迹单上用鲜明的红色线条标注了车辆的行驶路径,旁边是精确到秒的时间戳。
“邵峰,”秦峰的声音不高,但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光如钉子般锁住对方,“解释一下。9月15日凌晨,一点五十五分到两点十二分,这十七分钟里,你的车,车牌尾号7t3,在滨河路辅路——也就是第一个死者赵鹏遇害的现场旁边——空驶,缓慢徘徊,没有接单记录。”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第一个红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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