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绳初现(2/2)
“酒驾,或者至少是酒后驾驶,抄近路,然后……”秦峰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但话语里透出的寒意却让旁边的洛宇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走进了凶手为他精心挑选好的,或者说,准备好的‘屠宰场’。时间、地点、对象的状态,都符合凶手的预期。”他转向勘查棚方向,提高了一点声音问道:“苏法医,关于勒颈的工具,能推断出更多吗?和脚上这根红绳有关联吗?”
苏晚已经完成了对颈部勒痕的初步测量、拍照和石膏倒模取样(以备后续与可能找到的绳索进行压痕比对)。她直起身,走到稍干爽一点的地方,摘下一只手套,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酸涩的眼角。“从勒痕的宽度、边缘形态、以及皮下出血和软组织损伤的模拟分析来看,凶器是表面相对光滑、有一定硬度但并非完全刚性的圆索状物。直径与脚上这根红绳基本吻合。压痕的微观纹路,需要实验室用体视显微镜和比对显微镜仔细分析,才能确定是否与这根红绳的塑料编织纹路一致。但就肉眼和初步判断而言,”她看向秦峰,目光冷静,“高度疑似同一材质、同一直径的绳索。”
她重新戴上手套,补充道,眉头微微蹙起:“但问题是,秦队。瞬间勒毙一个处于醉酒状态但仍是成年健壮的男性,使其几乎没有做出有效反抗——现场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死者手上没有防御伤,衣物除了摔倒的污渍和拉扯领口的痕迹,没有其他破损——这需要极大的爆发力、精准的角度(通常是背后突袭,绳索套过颈部后交叉用力),以及可能对被害人状态的绝对控制。凶手很可能具备相当的体能和技巧,或者……采用了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辅助手段,比如利用环境(车门、座椅)进行固定,或者使用了某种工具(如绞盘棒)来增加杠杆力。再或者,凶手不止一人。”
秦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细节。他转身,迈过警戒线(在负责警戒的警员示意下),走到了那辆白色大众旁边。他没有立刻触碰车辆,而是隔着那扇半开的车门,目光如扫描仪般审视着驾驶室内部。车内相当整洁,没有翻动、搜寻的杂乱迹象。副驾驶座上的黑色皮质公文包规整地放着,拉链闭合。扶手箱关着。中控台上除了一个手机支架(空的),一个出入小区的蓝牙卡,没有其他杂物。酒气确实从车内散发出来,混合着真皮座椅的味道和一种廉价的柠檬草味空调香薰的甜腻气息。秦峰的目光缓缓扫过方向盘(九点和三点位置)、档位杆、手刹按钮,最后落在那扇半开车门的内侧门把手上。那是一块黑色塑料材质,上面有明显的使用痕迹。
“秦队,”旁边正在用磁性粉和刷子小心翼翼提取门把手上指纹的技侦人员抬起头,汇报初步结果,“这个主驾门把手上,目前提取到几枚相对清晰的指纹,从方向和大小初步判断,都是属于死者赵鹏的。没有明显的覆盖、叠加或陌生的指纹纹路。当然,如果凶手戴了手套,或者特意擦拭过这个部位,那就另当别论。”
秦峰“嗯”了一声,退后两步。勘查灯的光线几乎与地面平行射来,将积水表面和路面的每一处凹凸都照得异常清晰。积水里,那行脚印从驾驶座车门下方开始,深一脚浅一脚,步幅不一,方向略呈s形扭曲,正是典型的醉酒后步态不稳的足迹。足迹终止于尸体倒卧的位置,在那里,脚印变得混乱,有滑擦的痕迹,正是张建国描述的被绊倒和赵鹏最终倒下的地方。除此之外,以尸体和车辆为中心,方圆数米内潮湿的地面上,再没有任何其他新鲜、完整的鞋印。靠近墙根和干燥路肩的地方有一些陈旧的、被风雨模糊的痕迹,但与本案时间显然不符。路面积水虽然浑浊,但除了被赵鹏的脚步趟过形成的涟漪和搅动痕迹,水面相对平静,没有其他方向的明显水波或扰动迹象,也没有发现丢弃的凶器或其他可疑物品。
凶手真的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来了,精准地执行了杀戮,留下了那根刺眼如挑衅、又充满谜团的红绳标记,然后,就凭空消失在凌晨的黑暗、监控的盲区、和这片泥泞却未留下足迹的现场之外。
天色依旧是一片沉郁的墨黑,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绒布,严严实实地覆盖在城市上空。只有东边天际线的尽头,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像是有人用最细的画笔,蘸了稀释了无数倍的白色颜料,在那块绒布边缘轻轻描了一笔。滨河路两侧的商铺大多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中,卷帘门紧闭,招牌上的字体在远处警灯偶尔扫过的余光里忽隐忽现,沉默而模糊。只有一家店铺还亮着灯——“译诚汽修”四个大字的白色灯箱发出稳定而惨白的光,在这片被警力充斥却依然感觉死寂的街区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眼。店铺位置就在案发现场斜对面,隔着一个不宽的十字路口和一小片空地,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店铺门口上方,一个半球形的黑色监控摄像头像一只独眼,沉默地对着主路方向。
警方已经开始了对周边区域的初步走访。几名穿着警服和便衣的警员分头行动,敲响了附近几栋建于九十年代、外观陈旧的老式居民楼的门。得到的回应多是惺忪的睡眠、茫然的摇头、被打扰的不快以及得知附近发生命案后迅速涌上的惶恐与不安。
“睡着了,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这边晚上过了十二点就挺安静的,就是偶尔有大货车从旁边主路过去,声音闷闷的……”
“两点?警官,那个点儿我肯定睡死了啊,打雷都不一定醒。”
“红绳子?没看见,也没听说啥特别的……”
一个在距离现场约两百米外的十字路口摆夜宵摊,正准备收摊回家的中年摊主被警员拦住询问。他裹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军绿色棉大衣,头上戴着毛线帽,双手拢在袖子里,不断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和耳朵。面对询问,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才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磕磕绊绊地说:“这段路啊……后半夜是有些喝多的,开车经过的,走路都打晃的,见过不少。我一般摆到一点多,最晚一点半也就收摊了,今天……今天是家里有点事,收拾得慢了点,但也快走了。真没注意有啥特别的人或者动静。就是感觉……好像比平时更静点儿?说不清,可能就是心理作用吧,知道这儿出了事。平时嘛,除了车声,也没啥了。”
秦峰一直站在警戒线边缘,这个位置既能统观现场勘查的进展,又能将周围环境纳入视野。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穿着各种颜色马甲的技术人员,长久地、若有所思地落在那家“译诚汽修”上。那盏白炽灯在深蓝的夜幕背景下是一个明确而孤立的光点,24小时营业的红色发光字样在灯箱下方清晰可见。店铺的玻璃门是雾面贴膜的,看不清里面具体情况,但偶尔似乎有人影在门后晃动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距离和光线阻碍了细节观察。
“秦队,汽修店那边……”洛宇顺着秦峰的目光看去,低声说,“距离最近,又是整夜亮灯营业,理论上存在目击的可能。他们的监控虽然对着主路,但也许能拍到一些边缘情况,或者进出的人车。要不要现在过去初步询问一下?或者调取他们的监控看看?”
秦峰沉吟着,目光没有移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皮夹克的口袋位置,那里硬硬的,是他的烟盒。几秒钟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审慎:“先不急。他们的摄像头角度我看过了,主要覆盖店门口和主路双向来车,辅路这个位置,正好被路口那个废弃的报刊亭和一棵梧桐树挡住了大部分视角,直接拍到的可能性很小。现在现场勘查还没结束,死者社会关系网还没铺开,我们手里的信息碎片太少了。”
他转过头,看着洛宇,眼神锐利:“现在贸然过去,如果店里的人真的知道什么,或者甚至与案件有某种关联——哪怕只是极微小的可能——都容易打草惊蛇。如果他们是完全无关的,深夜被频繁打扰,也可能产生不必要的抵触情绪,或者过度紧张说错什么,干扰判断。先把眼前的事情做扎实:现场所有可能的微量物证,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赵鹏的公司、家庭、社会往来、近期活动、经济状况、感情纠葛、生意矛盾,所有能挖的,二十四小时内给我挖出个初步轮廓;红绳,这东西是关键,查它的常见来源、销售渠道,更要查它可能有的象征意义——复仇?警告?标记猎物?还是某种私人的‘仪式’符号?监控盲区的情况,也要再细查,是市政规划遗漏,还是人为破坏?或者,凶手就是知道这里没监控。”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现场中心,落在那只即便在强光照射下也依旧红得惊心动魄的脚踝上。“这根绳子……”秦峰的声音低沉下去,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带着一种老刑警特有的、对犯罪气息的直觉,“这不是开始。这只是一个清晰的标记。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来了,他有他的目标,他有他的……规矩。而这规矩,恐怕和这根红绳脱不了干系。”
天边,那一线灰白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扩散开来,稀释着墨黑的夜空。更深处的蓝黑色开始退却,城市轮廓在稀薄的晨光中逐渐显现。黑夜即将过去,天快要亮了。
但对于刚刚介入此案、站在积水、灯光和黄色警戒线之间的秦峰、苏晚、洛宇等人而言,对于那个瘫坐在家中沙发上、裹着毛毯依旧止不住颤抖、眼前不断闪现那双惊恐眼睛和刺目红色的张建国而言,某种更深沉、更粘稠、更令人不安的黑暗,似乎才刚刚开始弥漫,随着那根红绳的出现,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红绳到底寓意着什么?十秒内完成致命勒杀且无挣扎,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为什么选择赵鹏这样一个酒驾者作为第一个目标?这三个巨大的问号,如同三块沉重的寒冰,悬浮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中,悬在每一个参与者的心头,也悬在这座即将苏醒的城市的边缘。它们没有答案,只有那抹鲜艳的红色,在渐渐淡去的夜色里,留下一个无声而冰冷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