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骨头比人会说话(2/2)
她蘸了药汁的温墨笔悬在羊皮纸上,正画到心脉分支处,笔尖突然顿住。
指尖麻意顺着经络往上窜,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她推开窗,地缝里的热气裹着硫磺味涌进来。
锈铃不知何时从梁上垂下来,正对着地缝轻轻摇晃,叮——叮——的声响和着她的心跳,一下,两下。
苏首领!
泣铁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镇脉钉残件搬来了!
她扶着窗沿出去,正看见几个壮实的汉子抬着半截钉身。
最上面那枚钉头沾着冰碴,隐约能看见刻痕
镇九幽,锁龙脊。
苏芽伸手摸过字,指腹被锈迹硌得生疼
这些钉子...锁了什么?
骨歌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老妇人的手抚过钉身,像在摸一具尸体的脸:
三十年前,我给镇北将军送葬。他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地底下有哭,哭了三百年
她抬头望向远山,现在,那哭...要醒了。
夜半的焚骨台只剩断壁残垣。
断颅在碎石堆里醒来时,面具卡在石缝里,露出半张脸——左边是当年药烟阵留下的焦黑疤痕,右边是双浑浊的眼,还凝着未干的血痂。
他爬向石堆深处,手突然触到个凉冰冰的东西。
是半块颅骨。
他将颅骨贴在脸上,冰得打了个寒颤。
可当风雪卷过时,骨缝里竟渗出模糊的童声
阿迟,麦收了吗?
断颅的手剧烈颤抖。
这声音他二十八年没听过了——是哥哥阿越,在村头老槐树下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
快了,娘等咱们...
他哑着嗓子应,眼泪砸在骨面上,
吃饭...
阿迟,灶膛里的火灭了。
骨缝里的声音变了,是母亲咳嗽着的叮嘱
别让你哥冻着。
断颅突然把颅骨按在胸口,像抱着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的哥哥。
那时他才七岁,哥哥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进他手里,自己蜷在草堆里发抖。
我没冻着...
他哭着笑,
我后来有大氅,有篝火,有...有万骨幡。
风雪更大了。
骨缝里的声音突然多起来:阿迟,别剥别人的皮阿迟,回家吧阿迟,我是春桃,你给过我半块饼的。
断颅的指甲抠进石缝,血混着雪水渗出来。我不是要堆秩序...他嘶吼着,声音撞在断墙上碎成渣,我是怕...怕忘了你们啊!
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他背上时,泣铁带着人找到了他。
断颅将自己的双手反绑在背后,额头抵着雪地,身后插着半截断裂的万骨幡杆。
他听见脚步声,却没抬头:
带...带我去见苏首领。
同鸣冢前围了上千人。
苏芽站在冢心,手里攥着那枚刻镇九幽的镇脉钉。
断颅被押到她面前时,她没看他的脸,只盯着他怀里那半块颅骨——和昨日她放回冢里的孩童颅骨,骨缝里都嵌着半片染血的布角。
此冢不祭英雄,不祀忠魂。
她将镇脉钉钉进红芽草丛,钉尖没入泥土时,地底传来闷响,只记一个字:人。
她转向断颅,后者的泪混着血,在疤痕上冲出两道干净的痕。你兄之骨已入冢。她的声音软了些,你若想赎罪...就带着这七寨降民,挖开所有隐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的山脊——那里有片雪正在松动,像被什么从地下顶起,把名字,还给每具骨头。
地火突然从地缝里窜出来,映得红芽草瞬间疯长。
血红色的藤蔓缠上镇脉钉,将镇九幽三个字勒得变了形。
而在更远的山脊,那只冻僵的手终于撬开最后一枚钉子,雪崩顺着雪线滑下来,却在同鸣冢前停住,像被什么无形的墙挡住了。
苏芽望着雪崩扬起的雪雾,心口的麻意又涌上来。
她摸了摸同鸣冢前的红芽草,草叶上还沾着断颅的泪。明日...她对着风轻声说,
该去寻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