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死人不开口,活人替他们喊(1/2)
岩缝里的冰碴还在黑暗中潜游时,北风先卷着骨响撞进了北行谷。
苏芽正蹲在遗骨堂外的雪地里,用竹片刮去覆在陶碟上的薄冰。
陶碟内侧刻着戊申夏,苏芽在破庙接生,用体温焐热冻僵的脐带,这是最早埋进地脉的地忆录,此刻却要用来装另一种记忆——死人的话。
头旗见了。影行哨的短箭地扎在她脚边,箭尾系着染血的碎布,万骨幡,串了千颗颅骨。
苏芽的竹片地断在掌心。
她抬头时,谷墙垛口的燕迟正攥着望远镜,狼皮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新佩的青铜算筹——那是他昨日整夜比对联军兵力时,在沙盘上按断的第七根。
断颅把幡立在五里外。燕迟的声音被风撕得发颤,骨串上系着红绳,每根红绳对应一个寨子的血仇。
他喊妇人窃政,妖术乱脉,可你看——他将望远镜塞给苏芽,幡下跪着七个披麻的老妇,怀里抱着的不是灵牌,是染血的襁褓。
苏芽的瞳孔骤然收缩。
望远镜里,最中间的老妇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抠着颅骨眼窝,那里塞着团灰布,隐约能辨出是婴儿的襁褓角。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联军后营盗来的家书残卷,有封被血浸透的信末写着:阿娘,我媳妇要生了,求您把小孙的襁褓捎来......
这不是讨伐。燕迟的手指抵着城砖,指节泛白,是献祭。
他要拿我们的血,给七大寨这三十年的亡魂当供品。
苏芽放下望远镜,目光扫过谷内——晒谷场上,文娘正带着规训班的孩子往陶瓮里填炭;医庐前,脉童踮脚往屋檐下挂冰棱串,说是要让声音冻住再化开;就连最畏生的老猎户,都蹲在墙根磨着骨刀,刀身映出他发红的眼。
他们要听死人说话。她摸出怀里的温墨笔,笔杆还带着地火余温,那就让死人,真说一次。
遗骨堂的木门一声被推开时,霉味混着松香味涌出来。
三百七十二具骸骨按编号码在木架上,每具骨旁都摆着布包,是苏芽带人从乱葬岗捡回的衣片残帛——有绣并蒂莲的肚兜角,有沾着草屑的护膝,还有半块染血的虎头鞋。
文娘。苏芽扯下斗篷扔给守夜的火舌,把后营盗来的阵亡名录拿给我。她掀开第一具骸骨的覆布,指节叩了叩左胫骨上的旧伤,这具腿骨有刀疤,是三年前边军溃退时留下的。
名录里有没有左腿中过箭的?
文娘的灯盏晃了晃,照出她眼下的青黑:有!
张五郎,三十岁,原属云州卫,溃退时为救伤兵断后......她突然顿住,从布卷里抽出半页纸,家书里说他娘还在等他捎冬衣,可他的衣片......她翻开骸骨旁的布包,抖出块打着补丁的灰布,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
苏芽咬破指尖,血珠落在骨面上。
识海里霎时泛起涟漪——雪地里,男人拖着断腿爬了十七步,每一步都在雪上蹭出红痕。
他的嘴张得很大,哈出的白气凝成冰晶,却始终没发出声。
直到最后一口气散在风里,他的手还攥着半块烤糊的饼,饼上沾着奶渍。
阿娘......灶上粥......莫凉。苏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文娘的灯盏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用袖子去擦雪水般渗进砖缝的血,擦着擦着就哭出了声:我阿爹临终前也是这样,攥着我绣的香包不肯松手......
把这些记下来。苏芽扯下衣角包住指尖,每具骸骨的名字、死因、最后想对活人说的话,都刻在陶碟上。她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陶坯,等骨歌婆来了,这些就是谱子。
骨歌婆是在三更天被请进谷的。
她裹着褪色的素麻袍,腰间挂着串骨哨,进门时靴底的冰碴子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响:亡者之声,岂容活人代唱?
苏芽没接话,只是掀开张五郎的覆布。
血视再次漫开时,骨歌婆的骨哨突然地发出颤音。
她踉跄着扑过去,枯瘦的手悬在骸骨上方半寸,像在接什么看不见的雨:这声音......我听过千遍,在国丧的灵堂,在乱葬岗的风里,可我从未听清......她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砖地,他们不是要喊冤,是要......报个平安?
当夜,遗骨堂的灯就没熄过。
骨歌婆坐在草垫上,用骨哨吹着张五郎临终的气声,文娘在旁记谱,苏芽用温墨笔在陶碟上刻字:张五郎,三十岁,左腿旧伤,死于药烟阵。
临终言:阿娘,灶上粥莫凉。
不成调。骨歌婆突然说,可比宫商角徵羽都入魂。她抓起块陶坯,用骨哨尖在上面划拉,要这样唱——先顿半拍,像人疼得喘不上气;再拖长,像雪把话冻在喉咙里......
第四夜的月亮刚爬上谷墙时,触骨夜会开始了。
苏芽站在遗骨堂门口,看着第一个遗属——穿靛蓝棉裙的妇人,攥着块绣并蒂莲的肚兜角,指甲缝里还沾着灶灰。
她颤抖着伸手,指尖刚碰到骸骨的指骨,就突然笑了:是我家那口子!
他当年被犁尖扎了脚,疼得直抽气,偏要装硬气说不打紧......她摸着骸骨的左脚趾,那里有块凸起的骨节,你看,这歪的,和他当年偷穿我鞋挤的一模一样。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少年,怀里抱着副锈迹斑斑的铜护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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