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秤还没挂,人心早称过了(2/2)
这秤,挂在老槐树上,挂在《治谷志》里,更挂在咱们每个人的这儿——
她抬手,重重按在自己心口。
山风卷着雪粒子掠过木台,却吹不散那片越来越浓的暖意。
算姑抹了把脸,把鹅卵石秤砣往秤盘里一放:我先来称!
上个月为救孙女砸了三筐盐,这事儿该扣绩,可我心里——她哽了哽,可我心里觉得值!
台下有人应。
我也来!老妇人挤上木台,从怀里掏出块包得严严实实的破布
这是我攒了半年的碎线头,给谷里娃娃补了八双棉鞋。前儿个小柱子穿着新鞋跑,摔了都没哭,说脚暖!
竹篾秤盘被压得往下沉,鹅卵石砣却稳稳吊在中间。
心秤突然把匕首往冰碑上一插。
我称个没绩的!
她扯着腕上的红头绳
这线是从布老虎上拆的,可冻耳没怪我,反而给我编了个草蚂蚱哄我家娃——这算啥绩?算人心软和!
苏芽笑着点头,心软和,就是最大的绩。
青喉的笛声越来越亮,像把刀劈开了阴云。
不知谁先开始,众人一个接一个往秤盘里放东西:半块烤糊的面饼,一片补过的衣襟,一截磨秃的铅笔,甚至是根没舍得吃的冻山楂。
竹篾编的秤盘被压得弯成月牙,鹅卵石砣却始终悬在的位置——不是因为轻重相等,是因为每样东西里都裹着热气,把秤杆焐软了,把冰砣焐化了。
最后上台的是冻耳。
他怀里空了——布老虎嵌在冰碑里,可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
我给冬宝写了首诗。
他声音发颤
没文化,写得糙......
台下喊。
冻耳吸了吸鼻子,展开纸:冬宝睡在冰底下,爹给你攒心绩。
劈柴烧暖半间屋,擦身温了三桶水。
布老虎在冰碑里,等你醒了接着玩......
他念不下去了,眼泪砸在纸上。
可台下的人都跟着念,声音越来越响,像片要把冰原掀翻的浪:等你醒了接着玩,等你醒了接着玩......
燕迟在《治谷志》上唰唰写着,笔尖戳破了两张纸。
最后他合上书,把那片红枫叶夹在那章的页脚。
冰碑上的裂纹还在往上爬,裹着红枫叶的冰壳地裂开,枫叶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苏芽脚边。
她弯腰捡起,抬头时,正看见老槐树枝桠间漏下的光。
不知什么时候,云散了。
淡金色的阳光淌下来,给每个人的肩头镀了层暖边。
算姑的白发亮得像雪,心秤的红头绳红得像火,冻耳脸上的泪珠子闪着光,落进雪地里,地融出个小坑。
有人指着远处。
山谷外的冰原上,不知谁种的芽儿顶破了雪壳。
细弱的绿,却直愣愣地往天上窜,像支要刺破寒冬的箭。
苏芽望着那抹绿,又望向台下的人群。
他们裹着破布,沾着泥雪,可眼里有火——不是灶膛里的火,是人心的热。
她突然明白,所谓文明,从来不是靠铁券和规矩堆起来的。
是冻耳给儿子擦身的三桶温水,是老妇人攒了半年的碎线头,是心秤拆布老虎时的犹豫,是所有人往秤盘里放的那些的东西——那些被旧规则忽略的、被理性计算排除的、却能把人心焐热的东西。
秤还没挂,人心早称过了。
而这,才是北行谷新秩序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