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歌还没唱完,人先认了(1/2)

夜幕降临时,名婆的草棚飘出艾草味。

苏芽掀帘进去时,见燕迟正握着老妇的手。

名婆的指甲盖泛着青,像冻硬的紫草,可她怀里的布包却焐得发烫——那是她守了三十年的流民名册,边角被岁月磨成毛边,每一页都浸着茶渍、血渍,还有雪水洇开的淡痕。

阿苏来了。

名婆的声音像风过旧窗纸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燕迟朝苏芽摇头。

她蹲到草垫前,这才看清名婆脖颈处的紫斑——是雪瘴侵入脏腑的征兆。

三天前她还能搬着名册在安置区转悠,现在连抬头都要扶着燕迟的手腕。

您该早说的。

苏芽摸出名婆的脉,指腹下的跳动细若游丝

我让青杏煎了参汤,这就......

不用了。

名婆打断她,枯瘦的手抚过布包,

参汤留着给能熬过这个冬天的人。我啊,是油尽灯枯了。

她掀开布包,露出三册泛黄的纸页、

这是我从南到北记的第三本名册。第一本在徐州城破时烧了,第二本被流民抢去裹脚,这本......

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碎光

跟着我趟过冰河,躲过大雪崩,藏在粪车里逃过马匪。

苏芽喉咙发紧。

她想起半月前初见名婆时,这老妇蹲在雪地里,用冻僵的手指扒开积雪,只为救出半本埋在冰下的名册。

当时她还笑名婆比守金窖的老财迷还倔,现在才懂,那名册里的每个名字,都是老妇用命护着的火种。

我活不了几天了。

名婆将最上面那册推给苏芽,可这些名字不能跟着我走。

她指向窗外——安置区的声录膜还在转,《守名谣》的调子裹着炊烟飘进来,

哑歌那孩子唱得对,声音是锚。可光有声音不够,得有个死咬着不放的本子,把名字钉在纸页上,钉在石头上,钉在后人的骨头里。

草棚外传来脚步声。

字瘤公佝偻着背挤进来,脑门上的畸瘤蹭着草帘,怀里还揣着块冻硬的烤薯——是白天王招弟塞给他的。

老姐姐,

他把烤薯塞进名婆手里,

我背得出三千名字,可你这册子......

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纸页

比我这脑子金贵。

名婆握住他的手:

老周啊,我早说过,你这脑子是活的碑。可碑会被雪埋,脑子会被瘴啃。

北行谷要立规矩,得有个专管记名字的官。你让字瘤公当首座,再挑几个记性好的娃跟着学——要教他们,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三亩田、两棵槐、一盏等归人的灯。

燕迟从袖中取出新制的竹册,封皮用鹿皮裹着,边角镶了铜钉:我让工匠刻了模板,往后名册分正本、副本,正本存石屋,副本随律使队走。

每个流民入谷,先报三代姓名、故土风物,再由记名官核对——

慢着。

名婆突然拽住他的袖口,

别光记大名。

她翻开自己的名册,苏芽凑过去,见除了王大栓张有财,还有歪歪扭扭的小字

王大栓,乳名狗剩,娘唤;张有财,少时落水,被同村阿秀救过,所以给大女儿取名。

这些才是根。

名婆的眼睛亮起来,像回到了年轻时

那年徐州城破,我抱着第一本名册跑,有个妇人追上来哭,说我男人叫柱子,可他娘只喊他,你们记吧,他听这名字才应她拍了拍竹册,记大名是给官府看的,记小名、记外号、记那些只有亲人才叫的称呼,才是给活人留的魂。

苏芽突然想起王伯。

他刚才喊出时,眼泪砸在小丫头头上的模样,比喊王大栓时更鲜活。

她摸出炭笔,在新竹册的封皮内侧画了条线:正本记大名,副本留小名。

再刻个木牌,让流民把最亲的人怎么唤自己写在上头,挂在草棚门口——

挂在钟楼下头更好。

字瘤公突然插话

今早律使队驮回来的铜钟,钟身不是刻了姓名吗?要是把木牌也挂上去,风一吹,名字就撞出响来了。

名婆笑了,笑得咳嗽起来。

燕迟忙给她顺背,她却指着窗外

听,哑歌又唱了。

歌声透过草帘渗进来

月亮出来亮堂堂,照见阿娘补衣裳......

名婆的手慢慢松开,布包里的旧名册滑落在地。

苏芽拾起时,一张泛黄的纸页飘出来——是名婆年轻时的画像,怀里抱着半本名册,身后是烟火缭绕的村庄。

背面有行小字:

记人姓名,即记人间烟火。

该焚传了。

字瘤公蹲下身,从怀里摸出火镰。

苏芽明白他说的。

这是流民间的老规矩:守册人临终前,要将旧名册焚化,让名字随着烟升上天空,再由新守册人将名字重抄进新册——不是为了敬鬼神,而是让每个名字都活过两世:一世在旧纸页,一世在新人的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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