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唐纪九（1/2）

起着雍困敦（戊子年，公元628年）九月，尽重光单阏（辛卯年，公元631年），共三年多。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

贞观二年（戊子年，公元628年）

1九月，丙午日（初三），初次下令退休官员的品级在本品之上。（胡三省注：按《唐会要》，当时下诏内外文武官年老退休的，朝参的班次，应在本品现任官员之上。）

2太宗说：“近来见群臣多次上表祝贺祥瑞，其实家庭富足百姓安康而没有祥瑞，不妨碍成为尧、舜；百姓愁苦怨恨而多有祥瑞，不妨碍成为桀、纣。后魏时期，官吏焚烧连理木，煮白雉吃，难道能算天下大治吗！”丁未日（初四），下诏：“从今以后大的祥瑞允许上表奏闻，（胡三省注：按《仪制令》，凡景星、庆云为大瑞，名物有六十四种；白狼、赤兔为上瑞，名物有三十八种；苍乌、朱雁为中瑞，名物有三十二种；嘉禾、芝草、木连理为下瑞，名物有十四种。）其他各种祥瑞，申报有关部门即可。”曾有白鹊在寝殿槐树上筑巢，巢穴像腰鼓，左右称贺。太宗说：“我常笑隋炀帝喜好祥瑞。祥瑞在于得到贤才，这有什么值得祝贺的！”下令毁掉鸟巢，把白鹊放归野外。

3天旱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书说：“往年虽放出宫女，我私下听说太上皇宫及掖庭宫的宫女，无用的还很多，不仅白白耗费衣食，而且阴气郁积，也足以导致干旱。”太宗说：“妇女幽闭深宫，实在可怜。除了洒扫之外，又有什么用，（胡三省注：也可都应放她们出去，任凭她们寻找配偶。”于是派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人杜正伦（洹水，今河北魏县西南）在掖庭西门挑选宫女放出，前后放出三千多人。

4己未日（十八日），突厥侵犯边境。朝中大臣有人请求修复古代长城，征发百姓守卫堡垒，太宗说：“突厥接连发生灾异，颉利可汗不知畏惧反而不修德行，暴虐越来越严重，骨肉相残，灭亡就在眼前。我正要为百姓扫清沙漠（指平定突厥），何必劳累百姓去修遥远的堡垒要塞呢！”

5壬申日（二十一日），任命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夏州，今陕西靖边北）。窦静在司农寺时，少卿赵元楷擅长聚敛财物，窦静鄙视他，对下属大声说：“隋炀帝奢侈贪婪，司农寺非赵元楷不可；现在天子节俭爱民，赵元楷有什么用！”赵元楷十分惭愧。

6太宗问王珪：“近世治国的人越来越不如古代，为什么？”王珪回答：“汉代崇尚儒术，宰相多任用精通经术的人，所以风俗淳厚；近世重视文才轻视儒学，夹杂法律，这是教化越来越衰落的原因。”太宗同意他的看法。

7冬，十月，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去世。

8交州都督（交州，今越南河内）遂安公李寿因贪污获罪，太宗因瀛州刺史卢祖尚文武双全，廉洁公平正直，征召他入朝，告诉他：“交趾很久没有合适的官员，需要你去镇守安抚。”卢祖尚拜谢后退出，不久又后悔，以旧病推辞。太宗派杜如晦等人传达旨意说：“平民百姓尚且重视承诺，你怎么能答应我后又反悔呢！”卢祖尚坚决推辞。戊子日（十五日），太宗再次召见他，劝说他，卢祖尚仍坚持不去。太宗大怒说：“我派人做事，命令行不通，还怎么治理国家！”下令在朝堂将他斩首，不久又后悔。有一天，太宗与侍臣谈论“齐文宣帝是什么样的君主？”魏徵回答：“文宣帝狂暴，但有人与他争辩，道理站不住脚时他就听从。有前青州长史魏恺出使梁朝返回，被任命为光州长史，不肯赴任，杨遵彦上奏弹劾。文宣帝发怒，召见魏恺责备他。魏恺说：‘我先前任大州长史，出使回来，有功劳无过错，却改任小州长史，这是我不愿赴任的原因。’文宣帝回头对杨遵彦说：‘他说得有理，你赦免他。’这是他的长处。”太宗说：“对。先前卢祖尚虽然违背臣子的道义，我杀他也太急躁了，由此说来，我不如文宣帝啊！”下令恢复卢祖尚的官职和荫庇资格。（胡三省注：恢复他的官职，就能荫庇他的儿子或孙子。唐朝制度，凡用荫：一品官的儿子为正七品上，二品官的儿子为正七品下，以此类推。三品以上官员，荫庇曾孙；五品以上，荫庇孙子；孙子比儿子低一等，曾孙比孙子低一等，赠官比正官低一等，死于王事的与正官相同。）

魏徵相貌平平，却有胆略，善于说服君主改变主意，常常冒犯威严极力劝谏；有时遇到太宗大怒，魏徵神色不变，太宗也会因此收敛威严。魏徵曾请假去扫墓，回来后，对太宗说：“有人说陛下要去南山，外面的人都已整装完毕，却最终没去，为什么？”太宗笑着说：“起初确实有这个想法，怕你责怪，所以中途停止了。”太宗曾得到一只好鹞子，放在手臂上把玩，看见魏徵走来，赶紧藏到怀里；魏徵奏事故意很久不停，鹞子最终死在怀里。

9十一月，辛酉日（十九日），太宗祭祀圜丘（古代祭天的场所，在今陕西西安南）。

10十二月，壬午日（初十），任命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太宗曾闲坐，与王珪交谈，有个美女在旁边侍奉，太宗指着美女对王珪说：“这是庐江王李瑗的姬妾，李瑗杀了她的丈夫后收纳了她。”（李瑗反叛事见一百九十一卷武德九年）王珪离开座位说：“陛下认为庐江王收纳她是对的，还是错的？”太宗说：“杀人夺妻，你还问对错！”王珪回答：“从前齐桓公知道郭公灭亡的原因，是因为能欣赏好人却不能任用，然而还是抛弃了进言的人，管仲认为这和郭公没什么不同。（齐桓公经过郭氏废墟，问父老：‘郭国为什么灭亡？’回答：‘喜欢好人，厌恶坏人。’桓公说：‘照你这么说，怎么会灭亡？’回答：‘喜欢好人却不能任用，厌恶坏人却不能去除，这就是灭亡的原因。’）现在这个美女还在身边，我以为陛下是赞同庐江王的做法。”太宗高兴，立即放出美女，让她回到亲属身边。（胡三省注：《考异》说：《实录》《新旧书》都称“皇帝虽然没放出这个美女却很重视王珪的话”。按太宗是贤明君主，既然重视王珪的话，怎么会反而放弃不用呢！况且这个人只是普通侍从，又不是受宠的名人，太宗有什么可留恋的！现在依从《贞观政要》。）

太宗让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女音乐，不合心意，太宗责备他。温彦博、王珪劝谏说：“孝孙是雅士，现在却让他教宫女，还因此谴责他，我们私下认为不妥。”太宗发怒说：“我把你们当作心腹，应当竭尽忠诚正直侍奉我，却附合下属欺骗君主，为孝孙游说吗！”温彦博下拜谢罪。王珪不拜，说：“陛下责备我们要忠诚正直，现在我所说的难道是私情吗！这是陛下辜负我，不是我辜负陛下！”太宗沉默不语，作罢。第二天，太宗对房玄龄说：“自古帝王纳谏确实困难，我昨天责备温彦博、王珪，至今后悔。（胡三省注：《考异》说：《魏文贞公故事》记载：“太宗说：‘人们都认为祖孝孙精通音律，让他教乐曲，多不和谐，这是他不够精深，还是不用心？’于是下令有关部门弹劾他的罪过。魏徵进谏说：‘陛下平时不喜欢音乐，现在突然因为教宫女音乐责怪孝孙，我担心天下人会感到惊讶。’太宗说：‘你们都是我的心腹，应该公正，怎么能附合下属欺骗君主为孝孙辩解！’温彦博等人下拜谢罪。魏徵和王珪进言说：‘陛下不认为我们无能，把我们放在关键位置，现在我们所说的，难道是为了私情。没想到陛下如此责备我们！常听陛下明令：‘不要因为一时发怒，就轻易顺从，造成我的大错，’我们不敢违背，所以常常触犯龙颜。现在因此被责备，只是陛下辜负我们，我们终究不辜负陛下。’太宗怒气未消，神情严厉。魏徵又说：‘祖孝孙的学问和品行，比起白明达如何？陛下平时对待孝孙，又比起白明达如何？现在偏听一句话，就认为孝孙可疑，明达可信，我担心群臣百姓会因此看透陛下。’太宗怒气才消。”现在依从《旧传》。）你们不要因此而不敢充分进言。”

11太宗说：“为我养育百姓的，只有都督、刺史，我常常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屏风上，坐卧都看，得知他们在职的善恶事迹，都注在名字下面，以备升降官职。县令尤其亲近百姓，不能不慎重选择。”于是命令内外五品以上官员，各自举荐能胜任县令的人，把名字奏报上来。

12太宗说：“近来有奴仆告发主人谋反的，这是坏事。谋反不可能独自做成，必定要和别人一起，还怕不会败露，何必让奴仆告发呢！从今以后有奴仆告发主人的，都不接受，仍要处死奴仆。”

13西突厥统叶护可汗被他的伯父杀死；伯父自立为可汗，这就是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国人不服，弩矢毕部推举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接受。统叶护的儿子咥力特勒躲避莫贺咄的祸患，逃到康居，泥孰迎接并立他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相互攻打，战乱不断，都派使者来请求通婚。太宗不答应，说：“你们国家正混乱，君臣还没确定，怎么能谈通婚！”并且晓谕他们各自守住地盘，不要再相互攻打。于是西域各国及先前臣服西突厥的敕勒都反叛了。（胡三省注：史书说上天正要福佑华夏，东西突厥都陷入混乱。）

14突厥北边各姓多反叛颉利可汗归附薛延陀，共同推举薛延陀的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接受。太宗正图谋颉利，派游击将军乔师望从小路携带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赐给他鼓和大旗。夷男大喜，派使者入朝进贡，在大漠的郁督军山下建立王庭，东到靺鞨（今东北地区），西到西突厥，南接沙漠，北到俱伦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霫等部都臣服于他。（胡三省注：史书说突厥衰落而薛延陀在漠北强盛起来。）

贞观三年（己丑年，公元629年）

1春，正月，戊午日（十六日），太宗祭祀太庙；癸亥日（二十一日），在东郊举行耕藉礼。（起初商议藉田的方位，给事中孔颖达说：“《礼记》说，天子的藉田在南郊，诸侯的在东郊。晋武帝还在东南。现在在城东，不合古礼。”太宗说：“礼仪根据人情而定，又有什么常规。况且《虞书》说：‘辨别节气指导春耕。’可见尧、舜重视农时，已经在东方了。再说乘坐青车、携带黛色耒耜，是为了顺应春气，所以知道适合在东方。况且我现在住在东宫少阳之地，在东郊耕田，大概是合适的。”于是确定下来。）

2僧人法雅因散布妖言被处死。司空裴寂曾听过他的话，辛未日（二十九日），裴寂因牵连被免官，遣返回乡。裴寂请求留在京师，太宗责备他说：“论你的功劳，怎能到这个地位！只是因为恩泽才位居群臣第一。武德年间，贿赂公行，纲纪混乱，都是因为你，（胡三省注：太上皇听到太宗这话，会是什么心情？）只是因为是旧交不忍心依法严惩。能回去守护祖坟，已经很幸运了！”裴寂于是返回蒲州（今山西永济西）。不久，又因狂人信行说裴寂有天命，裴寂不奏报，罪当处死；流放静州（今广西昭平）。恰逢山羌作乱，有人说劫持裴寂为主。太宗说：“裴寂罪该处死，我让他活下来，他必定不会这样。”不久听说裴寂率领家僮打败叛贼。太宗念及他辅佐创业的功劳，征召他入朝，恰逢他去世。

3二月，戊寅日（初六），任命房玄龄为左仆射，杜如晦为右仆射，任命尚书右丞魏徵为守秘书监，参预朝政。

4三月，己酉日（初八），太宗审核囚犯。有个叫刘恭的人，脖子上有“胜”字纹路，自称“应当胜过天下人”，因此被关押。太宗说：“如果上天要让他兴起，不是我能除掉的；如果没有天命，‘胜’字又有什么用！”于是释放了他。

5丁巳日（十六日），太宗对房玄龄、杜如晦说：“你们担任仆射，应当广求贤才，根据才能授予官职，这是宰相的职责。（胡三省注：《唐六典》记载：左右仆射，是左右丞相的职责，掌管统领六官，治理百官。）近来听说你们受理诉讼，忙得没有空闲，怎能帮助我寻求贤才呢！”于是下令“尚书省的琐事交给左右丞，只有需要上奏的大事，才告知仆射。”

房玄龄通晓政务，又有文才，日夜尽心，唯恐有一点失误；用法宽厚公平，听到别人的优点，如同自己有一样，不要求完人，不用自己的长处苛求别人。与杜如晦引荐士人，常常唯恐来不及。至于台阁的规章制度，都是两人制定的。太宗每次与房玄龄商议事情，必定说：“非如晦不能决断。”等杜如晦到了，最终采用房玄龄的计策。因为房玄龄善于谋划，杜如晦善于决断。两人相处融洽，同心为国，所以唐代称贤相，首推房、杜。房玄龄虽受宠爱，有时因事被谴责，就连续几天到朝堂，磕头请罪，恐惧得好像无地自容。（胡三省注：史书说房玄龄忠诚谨慎。）

房玄龄监修国史，太宗对他说：（胡三省注：唐朝以宰相监修国史，至今沿袭这一制度。）“近来见《汉书》载有《子虚赋》《上林赋》，浮华无用。那些上书议论国事，言辞道理恳切正直的，无论我采纳与否，都应当记载。”（胡三省注：太宗有这样的用心，怎会有进言不被采纳的呢！）

6夏，四月，乙亥日（初四），太上皇迁居弘义宫，改名为大安宫。（胡三省注：《唐会要》记载：武德五年，营造弘义宫，因太宗有平定天下的功劳，另外建此宫让他居住。太上皇禅位后，因弘义宫有山林美景，很喜欢，于是迁居这里，改名为大安宫。就是马周所说的“大安宫在城西”。）太宗开始到太极殿处理政务，对群臣说：“中书、门下省，是关键部门，诏敕有不合适的，都应议论执奏。近来只见到顺从，没听到不同意见。如果只是传递文书，那谁不能做，何必选择人才呢！”房玄龄等人都磕头谢罪。

旧例：凡军国大事，中书舍人各自提出见解，一起签名，称为五花判事。中书侍郎、中书令审查，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太宗开始申明旧制，从此很少有错事。

7茌平人（茌平，今山东茌平）马周，客居长安，住在中郎将常何家里。六月，壬午日（十二日），因干旱，下诏文武官员极力进言得失。常何是武将没有学问，不知道该说什么，马周替他陈述有利建议二十多条。（胡三省注：《考异》说：《旧传》称在贞观五年。根据《实录》，诏书在这一年，五年没见到下诏令百官上书言事。现在依从《唐历》附在这里。）太宗奇怪常何能写出这样的奏疏，询问常何，常何回答：“这不是我能写的，是家客马周替我起草的。”太宗立即召见马周；还没到，派使者多次催促。马周进见后，太宗和他交谈，非常高兴，让他在门下省任职，不久任命为监察御史，奉命办事符合旨意。（胡三省注：郑樵说：秦以御史监察郡县，称为监御史，汉代废除这一名称。晋孝武帝太元年间，开始设置检校御史，掌管巡视宫外事务；隋改检校御史为监察御史。）太宗因常何知人，赐绢三百匹。

8秋，八月，己巳朔日（初一），发生日食。

9丙子日（初八），薛延陀毗伽可汗派他的弟弟统特勒入朝进贡，太宗赐给他宝刀和宝鞭，对他说：“你部下有大罪的就斩首，小罪的就鞭打。”夷男非常高兴。突厥颉利可汗非常害怕，开始派使者称臣，请求娶公主，行女婿的礼节。

代州都督（代州，今山西代县）张公谨上书陈述可以攻取突厥的情况，认为“颉利放纵暴虐，诛杀忠良，亲近奸佞，这是一。薛延陀等各部都反叛，这是二。（胡三省注：薛延陀各部反叛突厥，事见上卷贞观二年。）突利、拓设、欲谷设都获罪，无处容身，这是三。（胡三省注：突利获罪，见上卷贞观二年。拓设，就是阿史那社尔，与欲谷设分别统领敕勒各部。欲谷设，就是被回纥打败的。）塞北霜冻干旱，粮草缺乏，这是四。颉利疏远本族，亲信胡人，胡人反复无常，大军一到，必定内部变乱，这是五。汉人进入北方的，人数很多，（胡三省注：汉人因隋末战乱，逃避到北方。）近来听说在各地聚集，占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会响应，这是六。”太宗因颉利可汗虽请求和亲，又援助梁师都，（胡三省注：事见上卷去年。）丁亥日（十九日），命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讨伐，以张公谨为副。

九月，丙午日（初九），突厥俟斤九人率领三千骑兵来投降。戊午日（二十一日），拔野古、仆骨、同罗、奚的酋长一起率领部众来投降。

10冬，十一月，辛丑日（初四），突厥侵犯河西，肃州刺史（肃州，今甘肃酒泉）公孙武达、甘州刺史（甘州，今甘肃张掖）成仁重迎战，打败突厥，俘虏一千多人。

11太宗派使者到凉州（今甘肃武威），都督李大亮有好鹰，使者暗示李大亮献上，李大亮秘密上奏：“陛下很久不打猎了而使者求鹰。如果是陛下的意思，严重违背过去的旨意；如果是使者擅自做主，就是用人不当。”癸卯日（初六），太宗对侍臣说：“李大亮可称忠直。”亲手写诏书褒奖，赐给他胡瓶和荀悦《汉纪》。（胡三省注：按《旧唐书·李大亮传》：太宗下诏说：“今赐你胡瓶一个，虽没有千镒重，却是我自用的物品。荀悦《汉纪》，论述精明，议论深刻广博，尽显治国根本，君臣道义，今赐给你，应加以研读。”）

12庚申日（二十三日），任命行并州都督李世积为通汉道行军总管，（胡三省注：《旧唐书·李积传》作“通漠道”，应当依从。后来高宗朝裴行俭派兵从通漠道夺取阿史那伏念的辎重。）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华州，今陕西华县）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灵州，今宁夏灵武）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胡三省注：畅武不是地名。营州靠近东胡，所以命万彻为总管，让他宣扬威武，用美名宠信他。《新唐书·帝纪》作营州都督薛万淑。）兵众十多万，都受李靖调度，分路出击突厥。

乙丑日（二十八日），任城王李道宗在灵州（今宁夏灵武）攻击突厥，打败他们。

13十二月，戊辰日（初二），突利可汗入朝，太宗对侍臣说：“从前太上皇为了百姓，向突厥称臣，（胡三省注：事见一百八十四卷隋恭帝义宁元年六月。）我常感痛心。现在单于磕头臣服，差不多可以雪洗前耻了。”

壬午日（十六日），靺鞨派使者入朝进贡，太宗说：“靺鞨远道而来，大概是因为突厥已臣服。从前人说防御戎狄没有上策，（胡三省注：严尤劝谏王莽说：“匈奴为害，由来已久，周、秦、汉征讨，都没有上策；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我现在治理好中原，而四夷自然臣服，难道不是上策吗！”

14癸未日（十七日），右仆射杜如晦因病辞职，太宗同意。

15乙酉日（十九日），太宗问给事中孔颖达：“《论语》说：‘以有能力的身份向没能力的人请教，以知识多的身份向知识少的人请教，有却像没有，充实却像空虚。’（胡三省注：这是曾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孔颖达详细解释含义回答；并且说：“不仅平民如此，帝王也是这样。帝王内心聪明，外表应沉静，所以《易经》说‘以蒙昧修养正道，以隐晦治理百姓’。（胡三省注：《易经》说：蒙昧以修养正道，是圣人的功业。明夷卦，君子以治理百姓，用隐晦而显明。）如果身居高位，炫耀聪明，以才能压人，掩饰错误拒绝劝谏，就会下情不通，是灭亡之道。”太宗很赞赏他的话。

16庚寅日（二十四日），突厥郁射设率领部众来投降。

17闰月，丁未日（十一日），东谢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来朝见。各谢都是南蛮的分支，在黔州（今重庆彭水）以西。（胡三省注：东谢蛮在西爨以南，居住在黔州以西三百里；南谢蛮在隋牂柯郡以南一百里，有桂岭关。）下诏以东谢地设应州、南谢地设庄州，隶属黔州都督。（胡三省注：宋白说：黔州，黔中郡，秦设置，汉通称五溪之地，又是武陵郡酉阳县地，武帝在这里设置涪陵县，蜀先主设立黔安郡，后周建德三年设置黔州，贞观四年，移州治到涪陵江东彭水以东。）当时远方各国来朝贡的很多，服装奇异，中书侍郎颜师古请求画图留示后人，作《王会图》，太宗同意。（胡三省注：《考异》说：《实录》《新旧传》都作“《正会图》”。按《汲冢周书》有《王会篇》，柳宗元《铙鼓歌》、吕述《黠戛斯朝贡图》都作“王会”，现在依从。）

乙丑日（二十九日），牂柯酋长谢能羽及兖州蛮入朝进贡，下诏以牂柯地设牂州；（胡三省注：昆明以东九百里，就是牂柯蛮国，国王称鬼主，别帅称罗殿王，东距辰州二千四百里；南一千五百里，就是交州。牂州以北一百五十里，有别部称兖州蛮。）党项酋长细封步赖来投降，以其地设轨州；各以其酋长为刺史。（胡三省注：党项地域纵横三千里，按姓氏分为部落，互不统属，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都是大姓。步赖受唐礼遇后，其余各部相继来降，以其地设崌、奉、岩、远四州。党项是汉西羌的分支，魏晋后衰落，周灭宕昌、邓至后党项开始强盛。其地是古代的析支，东到松州，西接叶护，南邻春桑、迷桑等羌，北接吐谷浑。）

18这一年，户部上奏：中原人从塞外归来及四夷前后投降归附的，男女共一百二十多万口。

19房玄龄、王珪掌管内外官考核，（胡三省注：唐朝考核制度：凡各部门长官，每年考核下属功过，分为九等。流内官，以四善考核：一是德义有声望，二是清廉谨慎显着，三是公平可称，四是勤奋不懈。善状之外，有二十七最：一是献计献策，拾遗补阙，是近侍之最；二是选拔人才，提拔贤良，是选司之最；等等。一最四善为上上，一最三善为上中，一最二善为上下，无最而有二善为中上，无最而有一善为中中，职事大致处理，无善最为中下，爱憎任情，处理不当为下上，背公向私，荒废职事为下中，为官欺诈，贪污有据为下下。凡定考都集中到尚书省，宣布等级后上奏。）治书侍御史万唐人（万唐，今陕西西安）权万纪上奏说考核不公，太宗命侯君集推查。魏徵劝谏说：“玄龄、王珪都是朝廷旧臣，向来因忠直被陛下信任，考核的人多，其中怎能没有一两人不当！考察实情，终究不是偏私。如果推查出问题，就都不可信了，怎能再担当重任！况且万纪近来常在考堂，从未反驳纠正；等到自己不能考核，才开始陈述。这是想激怒陛下，不是竭诚为国。即使推查属实，对朝廷也没什么益处；如果本来虚假，只会辜负陛下委任大臣的心意。我所珍惜的是治国大体，不敢偏袒二人。”太宗于是不再追究。

20濮州刺史（濮州，今山东鄄城）庞相寿因贪污被解职，自称曾在秦王幕府；太宗怜悯他，想让他官复原职。魏徵劝谏说：“秦王的部下，朝廷内外很多，恐怕人人都仗恃恩宠，足以让行善的人害怕。”太宗欣然接受，对庞相寿说：“我从前为秦王，是一府之主；现在居皇位，是四海之主，不能偏私旧人。大臣坚持这样，我怎敢违背！”赐绢打发他走。庞相寿流泪离去。

贞观四年（庚寅年，公元630年）

1春，正月，李靖率领三千精锐骑兵从马邑（今山西朔州）进军驻扎恶阳岭（在定襄古城南），夜袭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攻克。（胡三省注：《旧志》记载：朔州马邑郡治善阳县，是汉定襄县地，有秦时马邑城、武周塞，后魏设置桑乾郡，隋设置善阳县。又《隋志》记载，云州定襄郡治大利城，就是文帝所筑安置突厥启民可汗的地方。李靖所袭破的，应当是这座城。唐称北定襄城。又《旧志》说：云州是隋马邑郡云内县恒安镇。贞观十四年，从朔州北定襄城移云州及定襄县到这里，就是后魏都城平城。开元二十年，改定襄为云中县，而武德四年已分忻州秀容县为定襄县。现在《九域志》中，只有忻州的定襄，而北定襄自石晋割地入北方后，名称就消失了。宋祁说：古定襄城地处黄河北，北接白道，畜牧发达，是广袤的富饶之地。宋白说：朔州以北三百多里，定襄故城，是后魏初期的云中。）突厥颉利可汗没想到李靖突然到来，大惊说：“唐朝不下血本全军来攻，李靖怎敢孤军到此！”部众一天内多次受惊，于是将王庭迁到沙漠入口。李靖又派间谍离间颉利的亲信，颉利的亲信康苏密带着隋萧后及炀帝的孙子杨政道来投降。（胡三省注：萧后入突厥，见一百八十八卷高祖武德二年。）乙亥日（初九），到达京师。此前，有投降的胡人说“中原有人暗中和萧后通信”。到这时，中书舍人杨文瓘请求审查，太宗说：“天下未定，突厥正强，愚民无知，或许有这事。现在天下已安，过去的罪过，何必追究！”

李世积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出兵，与突厥在白道（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北）交战，大败突厥。（胡三省注：《汉地理志》记载：云中郡治云中县。郦道元说：云中城东八十里，有成乐城。现在云中郡治，一名石卢城。又有后魏云中宫，在云中故城以东四十里。虞氏《记》说：赵武侯从五原河曲筑长城，东到阴山。又在黄河以西建一大城，一侧崩塌未建成，于是改在阴山河曲祈祷，白天见一群天鹅在云中飞翔，徘徊一整天，见下面有火光。武侯说：“这是为我吗！”就在那里筑城，就是现在的云中故城。又有芒于水从塞外流出，向南流经阴山，东西一千多里。芒于水又向西南流经白道南谷口，右边有城，依傍长城，背山面水，称为白道；从北出去有高坡，称为白道岭。芒于水又向南西流经云中城北。《新志》记载，云州云中县有阴山道、青坡道，都是出兵之路。宋白说：汉云中郡在唐胜州东北四十里榆林县界，就是云中故城。赵武侯所筑的汉五原故城，也在现在的胜州榆林县界。）

2二月，己亥日（初三），太宗到骊山温泉（今陕西临潼华清池）。

3甲辰日（初八），李靖在阴山打败突厥颉利可汗。

此前，颉利战败后，逃窜到铁山（今阴山北），残余部众还有几万；派执失思力入朝，谢罪，请求举国归附，亲自入朝。太宗派鸿胪卿唐俭等安抚，又诏李靖领兵迎接颉利。颉利表面言辞谦卑，内心犹豫不决，想等草青马肥，逃入漠北。李靖领兵与李世积在白道会合，商议说：（胡三省注：《考异》说：《旧书·李靖传》认为计谋出自李靖，《李积传》认为出自李积，大概是二人共同商议。）“颉利虽败，部众仍多，若逃过沙漠以北，依附九姓，（胡三省注：《新唐书·回鹘传》有九姓：药罗葛、胡咄葛、啒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嗢素、药勿葛、奚邪勿。这是回鹘后来强盛时所征服的九姓。当时所说的九姓，就是指拔野古、薛延陀、回鹘之类。）道路险阻遥远，难以追击。现在朝廷使者在那里，突厥必定放松警惕，若选精锐骑兵一万，带二十天粮食前去袭击，可不战而擒。”把计谋告诉张公谨，张公谨说：“诏书已允许他们投降，使者在那里，怎能袭击！”李靖说：“这是韩信破齐的策略。（胡三省注：指汉派郦食其说降齐，韩信乘其无备袭击攻破。）唐俭等人不值得可惜！”于是领兵连夜出发，李世积随后，军队到阴山，遇到突厥一千多帐，俘虏随军。颉利见使者大喜，放松警惕。李靖派武邑人（武邑，今河北武邑）苏定方率领二百骑兵为前锋，趁雾前进，离颉利王帐七里，突厥才发觉。颉利骑千里马逃走，李靖大军到达，突厥部众溃散。（胡三省注：《考异》说：《旧书·李靖传》说：“李靖军逼近颉利王帐十五里，突厥才发觉。”《苏定方传》说：“李靖派定方为前锋，趁雾前进。离贼一里左右，雾突然散去，望见王帐，袭击，杀几十上百人，颉利畏威逃走。”现在依从《唐历》。）唐俭脱身逃回。李靖斩杀一万多人，俘虏男女十多万，获各种牲畜几十万，杀死隋义成公主，擒获她的儿子叠罗施。颉利率领一万多人想过沙漠，李世积驻军沙漠入口，颉利到达，不能通过，其酋长都率领部众投降，李世积俘虏五万多人返回。开拓土地从阴山以北到大漠，（胡三省注：此后才完全占有隋恒安、定襄之地。）用露布报捷。

4丙午日（初十），太宗回宫。

5甲寅日（十八日），因攻克突厥大赦天下。

6任命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守侍中王珪为侍中；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

7三月，戊辰日（初三），任命突厥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为右武侯大将军。

四夷首领到宫阙请求太宗为天可汗，太宗说：“我是大唐天子，又要兼行可汗之事吗！”群臣及四夷都呼万岁。此后用玺书赐西北首领，都称天可汗。

庚午日（初五），突厥思结俟斤率领四万部众来投降。

丙子日（十一日），任命突利可汗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

起初，始毕可汗以启民的母弟苏尼失为沙钵罗设，统领五万部落，王庭在灵州西北。到颉利政治混乱，只有苏尼失的部落没有二心。突利来投奔时，（胡三省注：见去年十二月。）颉利立他为小可汗。到颉利败逃，前往依附苏尼失，想逃奔吐谷浑。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领兵逼近，让苏尼失捉拿颉利送来。颉利带几名骑兵夜逃，藏在荒谷。苏尼失害怕，骑马追上抓获他。庚辰日（十五日），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率领部众突然到达沙钵罗营，俘虏颉利送往京师，苏尼失率领部众来投降，（胡三省注：《考异》说：《太宗实录》说：“苏尼失率领部众归国，于是将颉利交给军吏。”《旧传》说：“苏尼失让儿子阿史那忠擒获颉利献上。”大概是张宝相逼近，而苏尼失让阿史那忠献上。）漠南之地于是空无突厥。

8蔡成公杜如晦病重，（胡三省注：杜如晦先封蔡国公，去世后改封莱国公。贺琛《谥法》：佐克终成曰成；民和臣福曰成。）太宗派太子探病，又亲自看望。甲申日（十九日），杜如晦去世。太宗每次得到好东西，总想起杜如晦，派使者赐给他家。过了很久，谈到杜如晦，必定流泪，对房玄龄说：“你与如晦一同辅佐我，现在只见你，不见如晦了！”

9突厥颉利可汗到长安。夏，四月，戊戌日（初三），太宗到顺天楼（胡三省注：《旧书·帝纪》说，到顺天门。《唐六典》记载：皇城南门，中间叫承天门，隋开皇二年建造，初名广阳门，仁寿元年改昭阳门，武德元年改顺天门，神龙元年改承天门。若元正、冬至，举行盛大宴会，赦免罪过，除旧布新，接受各国朝贡，四夷宾客，就到承天门听政，是古代的外朝。顺天楼就是顺天门楼。），陈列大量文物，带颉利前来，责备他说：“你凭借父兄的基业，放纵暴虐导致灭亡，这是第一条罪。多次与我结盟却背叛，这是第二条罪。恃强好战，尸横遍野，这是第三条罪。践踏我的庄稼，掠夺我的子女，这是第四条罪。我赦免你的罪，保存你的国家，你却拖延不来，这是第五条罪。但自从便桥会盟以来，不再大举入侵，（胡三省注：便桥事见一百九十一卷高祖武德九年。）因此得以免死。”颉利哭着谢罪退下。下诏让他住在太仆寺，供给丰厚的饮食。

太上皇听说擒获颉利，感叹说：“汉高祖被困白登，不能报仇；现在我的儿子能消灭突厥，我托付得人，还有什么担忧的！”太上皇召太宗及贵臣十多人及诸王、妃、公主在凌烟阁设酒，（胡三省注：阁本《太极宫图》记载：两仪殿以北是延嘉殿，延嘉殿以东是功臣阁，功臣阁以东是凌烟阁。）酒喝到兴头，太上皇亲自弹琵琶，太宗起舞，公卿轮流祝寿，到深夜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