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隋纪三（1/2）

起上章涒滩（庚申年，公元600年），尽昭阳大渊献（癸亥年，公元603年），共四年。

高祖文皇帝中

开皇二十年（庚申年，公元600年）

1 春季，二月，熙州（今安徽安庆，胡三省注：隋同安郡，梁置豫州，后改晋州，后齐改江州，陈复称晋州，开皇初称熙州，因晋熙郡名州）人李英林谋反。三月，辛卯日，任命扬州总管司马河内人张衡为行军总管，率领五万步兵骑兵讨伐平定了叛乱。

2 贺若弼又因事获罪入狱，文帝数落他说：“你有三个太过分：嫉妒心太过分，自以为是、非难他人太过分，目无尊上太过分。”不久又释放了他。后来，文帝对侍臣说：“贺若弼将要讨伐陈朝时，对高熲说：‘陈叔宝可以平定，难道不会出现飞鸟尽、良弓藏的情况吗？’高熲说：‘一定不会这样。’平定陈朝后，贺若弼立刻索要内史职位，又索要仆射之职。我对高熲说：‘功臣只应授予勋官，不能参与朝政。’贺若弼后来对高熲说：‘皇太子对我，无话不谈。你最终难免要靠我的力量，何必这样疏远！’他图谋广陵，又图谋荆州，都是容易作乱的地方，野心始终不变。”

3 夏季，四月，壬戌日，突厥达头可汗侵犯边塞，诏令晋王杨广、杨素从灵武道（今宁夏灵武一带，胡三省注：即灵州道）出兵，汉王杨谅、史万岁从马邑道（今山西朔州一带，胡三省注：即朔州道）出兵，迎击突厥。

长孙晟率领投降的士兵担任秦州（今甘肃天水）行军总管，受晋王指挥。长孙晟因突厥人饮用泉水，容易下毒，就取毒药放在上游，突厥人畜饮用后很多死亡，于是大惊说：“天降恶水，是要灭亡我们吗！”连夜逃走。长孙晟追击，斩首一千多级（胡三省注：《隋炀帝纪》说“出灵武，无虏而还”，《突厥传》说“晋王出灵州，达头遁逃而去”，《长孙晟传》说“达头与王相抗”，大概达头听说晋王来而逃走，长孙晟领兵从别道与达头相遇）。

史万岁出塞，到大斤山（今内蒙古大青山），与敌军相遇。达头派使者问：“隋将是谁？”侦察骑兵报告：“是史万岁。”突厥又问：“莫非是当年敦煌的戍卒？”（胡三省注：史万岁戍守敦煌事，见一百七十五卷陈长城公至德元年）侦察骑兵说：“是的。”达头恐惧而退走。史万岁驰马追击一百多里，奋勇攻击，大败敌军，斩首几千级；追击败兵，深入沙漠几百里，突厥逃散才返回。（胡三省注：《考异》说《隋帝纪》记载十九年六月史万岁破贼，据《本传》应在今年，《纪》有误，“破贼”应为“破达头”）诏令派长孙晟再次返回大利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安抚新归附的人。

达头又派侄子俟利伐从沙漠以东攻打启民可汗，文帝又发兵帮助启民防守要道；俟利伐退入沙漠。启民上奏谢恩说：“大隋圣人可汗怜悯养育百姓，如同天无不覆盖，地无不承载。我像枯木重长枝叶，枯骨重长肌肉，千世万代，愿永远为大隋掌管羊马。”文帝又派赵仲卿为启民修筑金河（今内蒙古托克托）、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二城（胡三省注：《隋志》记载榆林郡金河县，隋初置榆关总管；定襄即云内县的恒安镇）。

4 秦孝王杨俊病重不能起床，派使者上奏谢罪。文帝对使者说：“我竭力创建大业，制定规矩典范，希望臣下遵守；你作为我的儿子却要败坏它，不知该如何责罚你！”杨俊惭愧恐惧，病情加重，于是又拜授杨俊为上柱国；六月丁丑日，杨俊去世。文帝五个儿子中，只有杨俊病死。文帝哭他，只哭了几声就停了；杨俊所造的奢侈华丽之物，下令全部焚烧。王府僚属请求立碑（胡三省注：《释名》说碑是下葬时所设，臣子追述君父功绩刻在上面；《初学记》说碑是“悲”，用来哀悼往事），文帝说：“想求名，一卷史书就够了，立碑何用！如果子孙不能保家，只会给别人当压石罢了。”杨俊的儿子杨浩是崔妃所生；庶子叫杨湛。群臣迎合旨意，上奏说：“汉朝栗姬的儿子刘荣、郭后的儿子刘强都随母亲被废（胡三省注：栗姬子刘荣事见十六卷汉景帝六年、七年；郭后子刘强事见四十三卷汉光武建武十七年、十九年）。这两件事是二帝的过失，怎能效法！如今秦王二子的母亲都有罪，不应继承爵位。”文帝听从，以秦王府官为丧主。

5 起初，文帝让太子杨勇参与决断军国政事，时常提出修改意见，文帝都采纳。杨勇性格宽厚，随心所欲，没有虚伪掩饰的行为。文帝生性节俭，杨勇曾装饰蜀地出产的铠甲，文帝见了不高兴，告诫他说：“自古帝王没有好奢侈而能长久的。你作为储君，应先以节俭为本，才能继承宗庙。我过去的衣服，各留一件，时常翻看以自我警戒。怕你以今天皇太子的心态忘记过去的事，所以赐你我过去所带的刀一把，还有一合酱菜（胡三省注：淹菜为葅，酱是肉酱、豉酱等，也指菜葅），是你过去当上士时常吃的。若记得往事，应懂我的心意。”

后来到冬至，百官都去见杨勇，杨勇奏乐接受祝贺。文帝知道后，问朝臣：“近来听说冬至日内外百官都去东宫朝见，这是什么礼仪？”太常少卿辛亶回答：“到东宫是祝贺，不能说朝见。”文帝说：“祝贺的人本该三几十人，随心意来去，怎会由官府征召，一时全聚集！太子穿礼服、奏乐等待，合适吗？”（胡三省注：隋制太子衮冕，垂白珠九旒，有特定服饰礼仪）于是下诏：“礼仪有等级差别，君臣不能混杂。皇太子虽为继承人，兼具臣子身份，而各地长官冬至朝贺，按地域进贡，另送东宫，不合典章，应全部停止！”从此杨勇的恩宠开始衰减，逐渐产生猜疑隔阂。

杨勇内宠很多，昭训云氏尤其受宠（胡三省注：《姓苑》说云姓是缙云氏之后，又《魏书·官氏志》记载达宥氏后改云氏）。太子妃元氏不受宠，得心病，两天就去世了（胡三省注：元妃去世见一百七十七卷十一年），独孤皇后怀疑有别的原因，严厉责备杨勇。从此云昭训专掌东宫内政，生长宁王杨俨、平原王杨裕、安成王杨筠；高良娣生安平王杨嶷、襄城王杨恪；王良媛生高阳王杨该、建安王杨韶；成姬生颍川王杨煚。皇后更加不满，多次派人侦察，寻找杨勇的过失。

晋王杨广更加伪装自己，只和萧妃居住，后宫有子女都不养育，皇后因此多次称赞杨广贤德。对掌权的大臣，杨广都尽心结交（胡三省注：指杨素等人）。文帝和皇后每次派侍从到杨广住处，无论贵贱，杨广必定和萧妃到门口迎接，摆设美食，赠送厚礼；来往的奴婢仆人，无不称赞他仁孝。文帝和皇后曾到他的府第，杨广把美貌姬妾都藏到别的房间，只留老丑的，穿无花纹的衣服侍奉；屏帐改用素色绸缎；故意弄断乐器的弦，不擦去灰尘。文帝见了，以为他不好声色，回宫后告诉侍臣，心里很高兴，侍臣都祝贺，从此对他的宠爱超过其他儿子。

文帝秘密让善于相面的来和给诸子看相，来和说：“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文帝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的儿子谁能继位？”韦鼎回答：“至尊、皇后最疼爱的人应当继位，不是臣敢预知的。”（胡三省注：来和、韦鼎都在文帝未显达时就认识他，所以特别相信）文帝笑说：“你不肯明说吗！”

晋王杨广容貌俊美，性格聪慧，深沉庄重；好学，擅长写文章；恭敬对待朝臣，礼节极其谦卑，因此名声远扬，超过诸王。

杨广任扬州总管，入朝后将要返回治所，入宫辞别皇后，伏在地上流泪，皇后也流泪。杨广说：“臣本性愚钝，常守兄弟情谊，不知犯了什么罪失去东宫宠爱，他总怀着怒气，想加害于我。常怕像曾参那样因流言受害（胡三省注：用曾参母子事），或被毒酒害死，因此忧心积虑，怕遭不测。”皇后气愤地说：“睍地伐（杨勇小字）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我为他娶元氏女，他竟不以夫妇之礼对待，专宠阿云（胡三省注：阿是前缀），生下那么多猪狗般的孩子（胡三省注：曹操说“如袁本初、刘景升的儿子，不过是猪狗”，后用来诋毁他人之子）。前儿媳遭毒害而死，我也不能彻查，他为什么又对你来这一套！我在尚且如此，我死后，他会把你们当鱼肉宰割！想到东宫没有正妻所生的嫡子，你父亲去世后，你们兄弟要向阿云的儿子下拜问安，多痛苦啊！”杨广又下拜，呜咽不止，皇后也悲痛不已。从此皇后决心要废杨勇立杨广。

杨广和安州（今湖北安陆）总管宇文述向来交好，想让宇文述亲近自己，奏请任命他为寿州（今安徽寿县）刺史（胡三省注：淮南郡旧属南则为豫州，属北则为扬州，开皇九年改寿州）。杨广尤其亲近信任总管司马张衡，张衡为杨广谋划夺取继承权。杨广向宇文述问计，宇文述说：“皇太子失宠已久，天下没听说他有什么美德。大王仁孝闻名，才能盖世，多次领兵，屡立大功（胡三省注：指南平陈、北伐突厥）。主上和皇后都宠爱你，天下人也期望你继位。但废立是国家大事，处在人家父子骨肉之间，确实不易谋划。不过能改变主上心意的只有杨素，杨素和弟弟杨约商议后才行动。我向来了解杨约，请允许我入朝，和杨约见面，共同谋划。”杨广很高兴，多带金银财宝，资助宇文述入关。

杨约当时任大理少卿，杨素凡事都先和杨约商量后才做。宇文述邀请杨约，陈列很多珍宝器物，和他畅饮，趁机一起赌博，常假装不胜，把带来的金银财宝都输给杨约。杨约得到很多，逐渐向宇文述致谢，宇文述趁机说：“这是晋王的赏赐，让我和你欢乐罢了。”杨约大惊：“为什么这样？”宇文述说明杨广的意思，劝说道：“坚守正道是臣子的本分，变通合义是贤达的良策。自古贤人君子，无不顺应时势以避祸患。你兄弟功名盖世，当权多年，被你家屈辱的朝臣，数得过来吗？再说，皇太子因愿望不能实现，常对执政者咬牙切齿；你虽得主上信任，想害你的人也不少！主上一旦去世，你靠谁庇护？如今皇太子失皇后宠爱，主上早有废黜之心，这是你知道的。现在若请立晋王，全在你兄长一句话。若能趁机立大功，晋王必永远感激，这就能摆脱危如累卵的处境，成就稳如泰山的安稳。”杨约同意，告知杨素。杨素听后大喜，拍掌说：“我的智谋远不如这，多亏你提醒。”杨约知道计划可行，又对杨素说：“如今皇后的话，主上无不听从，应趁机早日结交，就能长保荣华，传给子孙。兄长若犹豫，一旦有变，让太子掌权，恐怕灾祸很快就到！”杨素听从。

几天后，杨素入宫赴宴，隐约称赞“晋王孝悌恭俭，像主上”，试探皇后心意（胡三省注：揣度皇后的心思）。皇后哭着说：“你说得对！我儿非常孝顺，每次听说主上和我派使者到，必定在边境迎接；说到分别，没有不哭的。他的妻子也很可怜，我派婢女去，常和婢女同睡共食。哪像睍地伐和阿云对坐，整天宴饮，亲近小人，猜忌骨肉！我更疼阿（杨广小字），常怕他被暗害。”杨素知道皇后心意后，就极力说太子不成器。皇后于是送杨素黄金，让他劝文帝废立。

杨勇很清楚他们的谋划，忧愁恐惧，无计可施，让新丰县（今陕西临潼东北）人王辅贤搞诅咒厌胜之术；又在后园造庶人村，房屋简陋，杨勇时常在里面休息，穿布衣、铺草褥，希望以此避祸。文帝知道杨勇不安，在仁寿宫（今陕西麟游）派杨素观察杨勇的行为。杨素到东宫，故意停留不进，杨勇穿戴整齐等待，杨素却很久不进门来激怒杨勇；杨勇怀恨，表现在言语神色上。杨素回去说：“杨勇怨恨，恐怕有变故，希望严加防备！”文帝听了杨素的诋毁，更加怀疑杨勇。皇后又派人监视东宫，细微小事都上报，还加以歪曲来构成杨勇的罪名。

文帝于是疏远猜忌杨勇，在玄武门到至德门（胡三省注：玄武门是隋大兴宫城正北门，至德门在宫城东北隅）之间设置哨兵，监视动静，都随时奏报。又将东宫宿卫中侍官以上的人（胡三省注：侍官指直阁、直寝等，属东宫率府，类似十二卫府），名册全归属各卫府，有勇健的都调走。调出左卫率苏孝慈为淅州（今河南淅川）刺史（胡三省注：苏孝慈有才干，所以调出），杨勇更不高兴。太史令袁充对文帝说：“臣观天象，皇太子应当被废。”文帝说：“天象早有显示，群臣不敢说罢了。”袁充是袁君正的儿子（胡三省注：袁君正见一百六十二卷梁武帝太清三年）。

晋王杨广又令督王府军事姑臧（今甘肃武威）人段达私下贿赂东宫宠臣姬威，让他监视太子动静，密告杨素；于是内外议论纷纷，每天都有杨勇的过失传来。段达威胁姬威说：“东宫的过失，主上都知道了。已奉密诏，必定废立；你若告发，会得大富贵！”姬威答应，立即上书告发。

秋季，九月，壬子日，文帝从仁寿宫回到长安（胡三省注：《考异》说《帝纪》记载丁未日返回，现从《太子勇传》）。第二天，驾临大兴殿（胡三省注：开皇三年文帝入新都，名城为大兴城，正殿为大兴殿，宫为大兴宫，北苑为大兴苑；一说因文帝从大兴郡袭封随公登位，故以“大兴”名宫殿城苑），对侍臣说：“我刚回京师，本该开怀欢乐，不知为何却愁闷不乐！”吏部尚书牛弘回答：“臣等不称职，让至尊忧虑劳累。”文帝因多次听到诋毁，怀疑朝臣都知道内情，故意在众人中发问，希望听到太子的过失。牛弘的回答不合心意，文帝变了脸色，对东宫官属说：“仁寿宫离这里不远，而我每次回京师，都要严备仪仗侍卫，像进入敌国。我因腹泻，不能脱衣睡觉。昨夜想近厕所，因在后房怕有紧急情况，又移到前殿，难道不是你们想败坏我家国家业吗！”于是逮捕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人交有关部门审讯；命杨素陈述东宫情况告知近臣。

杨素于是公开说：“臣奉诏回京，令皇太子审查刘居士余党（胡三省注：指从仁寿宫奉诏回长安，刘居士事见上卷十七年）。太子接诏后，脸色大变、情绪激动，怒不可遏，对我说：‘居士党羽都已伏法，让我到哪里追查！你做右仆射，责任不轻，自己去审查，与我无关！’又说：‘从前大事（胡三省注：指禅代之事）不成，我先被诛杀，如今做了天子，竟让我不如各弟弟，一事以上，不能自己做主！’接着长叹回头说：‘我太碍事了。’”文帝说：“这孩子不能继承皇位很久了，皇后常劝我废他。我因他是平民时所生，又是长子，希望他逐渐改正，容忍到现在。杨勇曾指着皇后的侍女对人说：‘这些都是我的东西。’这话多奇怪！他的妻子刚去世时（胡三省注：指元妃去世时），我很怀疑她是被毒害，曾责备他，杨勇就怨恨说：‘会杀元孝矩（元妃之父）。’这是想害我而迁怒他人。长宁王（杨勇长子杨俨）刚出生时，我和皇后共同抚养，他却心存隔阂，不断派人来要回去。再说云定兴的女儿，是在外私通所生，想来这出身，未必是他的亲骨肉！从前晋太子娶屠户之女，儿子就喜欢屠杀（胡三省注：事见八十三卷晋惠帝元康九年）。如今若不是亲骨肉，就会乱了宗族。我虽德不如尧舜，终究不能把百姓交给不肖子！我常怕他加害，像防大敌；现在要废他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劝谏：“废立是大事，诏令若实行，后悔莫及。谗言无孔不入，望陛下明察。”

文帝不回应，命姬威陈述太子的罪状。姬威说：“太子向来和我谈话，一心想骄奢，还说：‘若有劝谏的，就该斩首，不杀百来人，议论自然停止。’”“营造宫殿，四季不停。前左卫率苏孝慈被解职，太子捋着胡须、扬着胳膊说：‘大丈夫总有一天，绝不会忘记，一定要快意恩仇。’又东宫所需物品，尚书多依法不给，就发怒说：‘仆射以下，我会杀一两个，让他们知道怠慢我的后果。’

常说：‘至尊嫌我庶子多，高纬、陈叔宝难道是嫡子吗！’（胡三省注：说二君都是嫡出却亡国，孼，鱼列翻，《说文》称庶子为孼）曾让巫婆占卜吉凶，对我说：‘至尊的忌年在十八年，这日子不远了。’”文帝流泪说：“谁不是父母所生，竟到这地步！我近来读《齐书》（胡三省注：当时李百药所撰《齐书》未出，文帝读的是崔子发《齐纪》），见高欢放纵儿子，不胜愤怒，怎能效仿！”于是囚禁杨勇和诸子，分别逮捕他的党羽。杨素舞文弄墨，罗织罪名构成案件。

几天后，有关部门按杨素的意思，上奏元旻常曲意侍奉杨勇，心存依附，在仁寿宫时，杨勇派亲信裴弘送信给元旻，信上写“勿令人见”。文帝说：“我在仁寿宫，稍有小事，东宫必知，比驿马还快，我奇怪很久，难道不是这伙人干的！”派武士在左卫仗（胡三省注：左卫的仪仗卫队）中逮捕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当时正要下班，却不离开，上奏说：“臣刚才不下班，是为防备元旻。”于是将元旻和裴弘下狱。

此前，杨勇见老枯槐树，问：“这能做什么？”有人回答：“古槐尤其适合取火。”（胡三省注：燧是取火的木材）杨勇命工匠造几千个火燧，想赐给左右；到这时，在仓库中查获。又药藏局（胡三省注：《隋志》东宫门下坊统药藏局）贮存几斛艾草，被搜出，文帝很奇怪，问姬威，姬威说：“太子这意思另有所图，至尊在仁寿宫时，太子常饲养一千匹马，说：‘直接去守城门，自然饿死他们。’”杨素用姬威的话质问杨勇，杨勇不服：“听说公家有几万匹马，我愧为太子，有一千匹马就是谋反吗！”杨素又拿出东宫服饰玩物中似乎有雕刻装饰的，全陈列在庭院，给文武群臣看，作为太子的罪状。文帝和皇后又多次派使者责备杨勇，杨勇不服。

冬季，十月，乙丑日，文帝派人召杨勇，杨勇见使者惊问：“难道要杀我吗？”文帝穿军服列阵，驾临武德殿（胡三省注：武德殿在延恩殿西），召集百官站在东面，宗室站在西面，引杨勇和诸子列在殿庭，命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读诏书，废杨勇及其子女的王、公主封号。杨勇拜了两拜说：“臣该伏尸街市，为后人鉴戒；有幸蒙怜悯，得保性命！”说完，泪湿衣襟，接着行礼拜别离开（胡三省注：舞蹈是朝拜的礼仪，《礼乐记》说“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左右无不怜悯却不敢说话。长宁王杨俨上奏请求宿卫，言辞悲哀恳切；文帝看了怜悯。杨素进言说：“希望圣心像被蝮蛇咬手一样（胡三省注：蝮蛇咬手，壮士断腕，杨素用此比喻，太过分了），不应再在意。”

己巳日，下诏：“元旻、唐令则及太子家令邹文腾（胡三省注：《隋志》太子家令掌刑法、食膳等）、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胡三省注：《隋志》典膳局置监、丞，属门下坊）、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胡三省注：主玺下士是后周官职），都处斩，妻妾子孙没入官府。车骑将军榆林人阎毗（胡三省注：阎毗是榆林盛乐人，以车骑将军宿卫东宫，阎是姓，《左传》晋有阎嘉）、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术士章仇太翼（胡三省注：孙愐说汉有章弇，因避仇加“仇”字为章仇氏），特免死，各打一百杖，本人及妻子儿女、财产田宅都没入官府。副将作大匠高龙叉、率更令晋文建（胡三省注：隋率更令掌东宫伎乐、漏刻）、通直散骑侍郎元衡，都赐死。”于是召集群臣到广阳门外，宣读诏书行刑。将杨勇移到内史省，供给五品官的口粮。赐杨素物品三千段，元胄、杨约各一千段，奖赏他们审讯杨勇的功劳。

文林郎杨孝政上书劝谏：“皇太子被小人误导，应加以教诲，不应废黜。”文帝发怒，打他的胸部。

起初，云昭训的父亲云定兴，出入东宫毫无节制，多次进献奇服异器来讨好；左庶子裴政多次劝谏，杨勇不听。裴政对云定兴说：“你所作所为不合礼法。再说，元妃突然去世，外面议论纷纷，这对太子不是好名声。你应主动引退，否则将遭祸。”云定兴告诉杨勇，杨勇更疏远裴政，因此裴政出任襄州（今湖北襄阳）总管。唐令则被杨勇亲近，常让他以歌舞教宫女，右庶子刘行本责备：“庶子应辅佐太子走正道，怎能在后宫取媚！”唐令则很惭愧却不改。当时沛国人刘臻、平原人明克让、魏郡人陆爽，都因文学被杨勇亲近；刘行本恨他们不能规劝，常对三人说：“你们只懂读书！”夏侯福曾在阁内和杨勇嬉戏，大笑声传到外面。刘行本听到后，等他出来，数落：“殿下宽容，给你面子。你是什么小人，敢如此轻慢！”于是交执法者处置。几天后，杨勇为夏侯福求情，才释放。杨勇曾得良马，想让刘行本乘骑观看，刘行本严肃说：“至尊让我任庶子，是要辅佐殿下，不是做殿下的弄臣。”杨勇惭愧作罢。到杨勇被废，裴政、刘行本已去世，文帝感叹：“若裴政、刘行本在，杨勇不会到这地步。”

杨勇曾宴请宫臣，唐令则自己弹琵琶，唱《娬媚娘》。洗马李纲（胡三省注：隋制门下坊司经局置洗马四人，洗，悉荐翻）起身对杨勇说：“令则身为宫卿，职责是辅佐引导，却在大庭广众自比倡优，献淫声，污染视听。此事若被主上知道，令则罪不可测，难道不是连累殿下吗！臣请立即治他的罪！”杨勇说：“我想取乐而已，你别多事。”李纲于是快步退出。到杨勇被废，文帝召集东宫官属严厉责备，都惶恐不敢回应。只有李纲说：“废立是大事，如今文武大臣都知不可却不肯说话，臣怎敢怕死，不向陛下说明！太子本性中等，可变好也可变坏。若陛下选正人辅佐，足以继承大业。如今却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只知以歌舞鹰犬取悦太子，怎能不落到这地步！这是陛下的过错，不是太子的罪。”于是伏在地上流泪呜咽。文帝沉默很久说：“李纲责备我，不是没道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选你做宫臣，而杨勇不亲近信任，即使换正人，又有何用！”李纲回答：“臣被亲近信任，正因奸人在侧。陛下只要斩唐令则、邹文腾，另选贤才辅佐太子，怎知臣最终会被疏远！自古废黜嫡子，很少不导致危亡，望陛下深思，不要后悔。”文帝不高兴，退朝，左右都为李纲胆战心惊。恰逢尚书右丞空缺，有关部门请求人选，文帝指着李纲说：“这是好右丞！”立即任用。

太平公史万岁从大斤山返回，杨素妒忌他的功劳，对文帝说：“突厥本已投降，起初不是来侵犯，只是在边塞放牧。”于是压下他的功劳。史万岁多次上表陈述情况，文帝没醒悟。文帝废太子时，正追查东宫党羽。文帝问史万岁在哪，史万岁其实在朝堂，杨素说：“万岁去东宫了！”来激怒文帝。文帝信以为真，下令召史万岁。当时他率领的将士在朝堂喊冤的有几百人，万岁对他们说：“我今天为你们向主上极力进言，事情会有结果。”见到文帝后，说“将士有功，被朝廷压制！”言辞语气愤怒激烈。文帝大怒，令左右打死他。不久后悔，派人追赶，没赶上，于是下诏陈述他的罪状，天下人都为他冤惜。

十一月，戊子日，立晋王杨广为皇太子；天下地震（胡三省注：杨广刚正位东宫就地震，上天示戒很明显）。太子请求降低礼仪服饰规格，宫官不称臣；十二月，戊午日，下诏同意。任命宇文述为左卫率。起初，太子谋划夺取继承权时，洪州（今江西南昌）总管郭衍参与，因此征召郭衍为左监门率（胡三省注：《隋志》东宫置左、右监门率，掌门禁）。

文帝把前太子杨勇囚禁在东宫，交太子杨广看管。杨勇自认为无罪被废，多次请求见文帝申冤，而杨广阻止他无法上达。杨勇于是爬上树大叫，声音传到文帝住所，希望能被召见。杨素却说杨勇精神错乱，被疯鬼附身，不可救药。文帝信以为真，杨勇最终没被召见。

起初，文帝灭陈后，天下都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下对亲信说：“主上猜忌苛刻，太子软弱，诸王专权（胡三省注：指秦、晋、蜀三王分据地方），天下虽安，正担忧动乱。”他的儿子房玄龄也秘密对房彦谦说：“主上本无功德，靠欺诈得天下，诸子都骄奢不仁，必自相残杀，如今虽太平，灭亡指日可待。”房彦谦是房法寿的玄孙（胡三省注：房法寿见一百三十二卷宋太宗泰始三年）。

房玄龄和杜杲哥哥的孙子杜如晦都参加选拔，吏部侍郎高孝基善于识人，见房玄龄，感叹：“我见人多了，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将来必成大器，可惜见不到他大成。”见杜如晦，说：“你有应变之才，必担栋梁之任。”都把子孙托付给他们。

6 文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日，下诏“有盗毁佛及天尊、岳、镇、海、渎神像的，以不道罪论处（胡三省注：佛是西域天竺迦罗卫国净饭王太子释迦牟尼，舍弃王位出家学道，觉悟一切智慧，称为佛。《道经》说元始天尊生于太元之前，禀自然之气，永恒不灭。岳指五岳，镇指《周官·职方氏》记载的各地山镇，海、渎指四海四渎）；僧人毁佛像，道士毁天尊像的，以恶逆罪论处。”

7 这年，征召同州（今陕西大荔）刺史蔡王杨智积入朝（胡三省注：《隋志》冯翊郡后魏置华州，西魏改同州）。杨智积是文帝弟弟的儿子（胡三省注：杨智积是文帝弟杨整之子），性格谨慎，门无私人拜访，生活简朴，文帝很怜爱他。杨智积有五个儿子，只教他们读《论语》《孝经》，不让他们结交宾客。有人问原因，杨智积说：“你不懂我！”他的意思是怕儿子有才能而招祸。

8 齐州（今山东济南）行参军章武（今河北大城）人王伽送流放囚犯李参等七十多人到京师，走到荥阳（今河南荥阳），同情他们辛苦，都叫来对他们说：“你们自己犯国法，身戴枷锁，本是应得；辛苦押送的士兵，难道不惭愧吗！”李参等人道歉。王伽于是解开他们的枷锁，停掉押送士兵，对他们说：“我会到京师，若你们失约，我愿为你们受死。”说完离开。流放者感动，如期到达，无一逃跑。文帝听说后惊讶，召见王伽谈话，称赞很久。于是召来所有流放者，让他们带妻儿入宫，在殿庭赐宴并赦免。下诏说：“所有生灵都有灵性，知善恶、识是非。若以诚心相待，明确劝导，风俗必能改变，人都会向善。过去因天下动乱，道德教化废绝，官吏无慈爱之心，百姓怀奸诈之意。我想遵循圣法，以德化民，而王伽深知我的心意，诚心劝导，李参等人醒悟，自己到司法部门，可见天下人并非难教。若官吏都像王伽，百姓都像李参，刑罚不用，为期不远！”于是提拔王伽为雍县（今陕西凤翔）县令。

9 太史令袁充上表：“隋建立后，白天逐渐变长，开皇元年冬至影长十丈二尺七寸二分，从此逐渐变短，到十七年，比原来短三寸七分。太阳离北极近则影短日长，远则影长日短；行内道则离北极近，外道则远（胡三省注：极指北极）。谨按《元命包》说：‘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其常。’（胡三省注：六纬之书有《春秋元命包》，孔安国说璇是美玉，玑是正天文的仪器）《京房别对》说：‘太平日行上道，升平行次道，霸代行下道。’大隋开国，上感上天，影短日长，自古罕见。”文帝临朝时对百官说：“影长的吉兆是上天保佑。如今太子新立，应改元，取日长之意为年号。”此后各种工程，都加紧进度，因白天变长，工匠很苦（胡三省注：史言袁充欺骗上天来害百姓）。

仁寿元年（辛酉年，公元601年）

1 春季，正月，乙酉朔日，大赦天下，改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