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红鸾星动,情定南疆(下)(2/2)
海风愈发大了些,扬起她未戴帷帽的发丝与素色的衣裙下摆,猎猎作响。她身后,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是初具雏形的战船与水寨,是无垠的、蕴藏着无限可能也与无尽风险的碧海青天。林霄凝视着她从容不迫、指点江山的侧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京城集雅斋中,那个于茶香氤氲间,以一杯清茶巧妙喻示朝堂局势的聪慧明澈的少女。
岁月流转,风波险恶,长途跋涉,并未磨灭她身上那份独特的光芒,反而像是将一块上好的璞玉,投入了更为炽烈的熔炉之中,历经千锤百炼,褪去了些许青涩与娇柔,淬炼出更为坚韧、璀璨的内核,光华内蕴,却愈发夺目。
他忽然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所谓基业,所谓宏图,从不是一座孤悬海外、冰冷坚硬的堡垒,也不是一份需要殚精竭虑、独自扛起的沉重责任。有她的地方,有心安之处,便是归处,便是值得他倾尽所有去守护与建设的家园。
是夜,小小的知州衙署后院,难得地悬起了几盏红绸灯笼,虽无宾客盈门,也无丝竹管弦之乐,但那跃动的红色光晕,依旧为这简陋的院落平添了几分难得的喜庆与暖意。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没有父母高堂在上的繁琐礼仪。唯有一对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在堂中静静燃烧,流下欣喜的泪滴;两盏盛着当地所酿、略显浑浊的米酒的粗糙陶杯,并崖下那亘古不息、如同天地间最宏大乐章的潮声,共同见证着这对乱世男女的结合。
后堂已被简单布置过,窗上贴了手剪的简陋双喜字,床上换了虽不名贵、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色被褥。林霄拿起一支他早已准备好的、样式简单的银簪,动作轻柔而珍重地,为坐在镜前的苏婉,挽起那一头如瀑青丝,结成妇人发髻。
“委屈你了。”他看着镜中映出的、容颜清丽更胜往昔的妻子,低声道。语气中满是歉意与怜惜。他终究未能给她一场风光隆重的婚礼。
苏婉却轻轻摇头,抬手覆上他置于自己肩头的手,目光透过铜镜,与他的视线交汇,温柔而坚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琼州虽陋,远离中原繁华,但此地是你我挣脱朝堂樊笼、亲手开创之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何谈委屈?”
她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一个荷包,那是以琼州本地产的葛布为底,上面以彩色丝线,精心绣着一朵并蒂莲花,虽针脚不如京城绣娘细腻,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她将荷包轻轻系于林霄的腰间,动作轻柔而郑重。
交杯酒尽,辛辣中带着微甜的液体滑入喉间。苏婉放下酒杯,又从随身行囊的夹层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卷书册,纸张已然泛黄,边角多有磨损,显然年代久远。“此《琼崖风物考》,”她将书册递给林霄,“乃前朝一位被贬至琼州的官员所着,妾身也是费了些周折才寻得抄本。其中详录了琼州各地,尤其是黎峒的习俗禁忌、物产分布、山川水文特征,甚至还有一些地方疾病的土方。或可助夫君日后更好地抚黎安民,因地制宜。”
另一样,则是一幅卷起的绢画。苏婉将其缓缓展开,林霄的目光刚一落在画上,瞳孔便猛地一缩——那赫然是一幅极为精细的应天府(南京)城防图!虽然不如兵部存档的官方舆图那般标注详尽,但城墙走向、主要城门、瓮城结构、乃至城内一些重要官署、仓库的大致位置,都清晰可辨!
“此乃妾身离京之前,凭借旧日记忆,以及……一些特殊渠道获取的零星信息,暗中摹绘而成。”苏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或许……或许于他日有用。”
烛火跳跃不定,映照着她沉静如深潭般的眸子。林霄瞬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闺阁女子,在决定南下的那一刻,她便将苏家的部分未来、将她自己的命运,彻底与他捆绑在一起。她带来的,不仅仅是她这个人,更是她的智慧、她的资源、以及她为他筹划的,无论是退守琼州,还是将来可能需要的“进”取之路!
她早已将所有的退路与进路,都毫无保留地,系于他林霄一身!
林霄心中巨震,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卷书册与那幅沉重的绢画。他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将其轻轻放在一旁,然后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强大坚韧的女子,深深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窗外,月华如水,清辉遍洒,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帝国南疆的海隅。远处海浪拍岸的轰鸣,此刻听来,也如同天地在为他们的结合奏响雄浑的礼赞。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立下郑重的誓言,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婉儿,今日你我结为夫妇,生死相依,福祸与共。待到他日,靖难功成,海晏河清,天下再定之时,我林霄,必以凤冠霞帔,以万民朝贺,还你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弥补今日之简!此誓,天地为鉴,山海共听!”
红烛泪尽,烛火渐渐微弱下去,最终熄灭。一缕曙光,已悄然透过窗纸,染亮了室内的朦胧。
新的一日,已然到来。
码头上,象征着新一天开始的号角声,雄浑而悠长,穿透薄薄的晨曦,传入了衙署后院。
苏婉已然起身,推开了面向海湾的窗户。带着咸味和海藻气息的清新晨风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港中,大小船只的帆樯如林,在水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水手们已经开始忙碌,准备着新一天的航行与训练。
她回转身,看向也已起身、正在整理衣袍的林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婉而明媚的笑容,如同这南疆清晨最动人的霞光。
“夫君,”她轻声唤道,语气自然无比,“该去点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