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墨轩的“天问”(1/2)

沈墨轩抵京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文坛和官场激起了远比徐阁老弹劾更剧烈的波澜。

这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者,被尊为“江南文胆”、“理学耆宿”,门下弟子遍布朝野,所着《道器辨》、《心性论》、《古今正朔考》等,被无数士子奉为圭臬。他一生致力于“存天理,灭人欲”,对一切“离经叛道”的学问深恶痛绝,当年先帝推行新历法(稍微参考了西域回回历),就曾被他连上十二道奏章痛斥,差点撞死在太极殿的盘龙柱上。其风骨(或者说顽固)之名,天下皆知。

他此次应徐阁老“关乎道统存亡”之请北上,立刻成了所有守旧派士林的主心骨和旗帜。每日都有官员、名儒、太学生前往他下榻的徐府别院拜会,请教“破邪显正”之策。沈墨轩倒也来者不拒,每日只在院中与众人清谈,引经据典,剖析“格致之学”如何“凿破混沌,败坏心性,乃取祸之源”,听得众人如痴如醉,愈发觉得西山那群人简直是妖孽转世,非除不可。

这些风声,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西山清风观。

“老东西!倚老卖老!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陈年迂腐!”苏婉清气得在院子里跺脚,她父亲经商,最烦这些满口大道理却不通实务的“清流”,“他懂什么民生疾苦?懂什么万物之理?就知道抱着几本发霉的书本说教!”

墨十七也闷闷不乐,他精心改造的水力纺车模型,在试运行时被沈墨轩的一个弟子(偷偷来看过)斥为“奇巧丧志,与民争利(因为效率太高?)”,让他备受打击。

赵琰则更加沉默,整日埋头在观星台上,反复校验他的星图和计算,生怕被那位精于易理天文的沈先生找出一点错漏,成为攻讦书院的把柄。

连孙悟空都感受到了压力,烦躁地抓着金箍棒:“要不俺老孙去那老倌儿住处,给他来个‘当头棒喝’,让他清醒清醒?保证不伤他性命!”

“大圣不可。”林知理及时制止,“沈先生是学术之争的对手,非是仇敌。武力解决不了思想的分歧。”

马代码唉声叹气:“可这老先生的‘学术’,全是道德文章、心性义理,跟咱们的观测实验、数据推演,完全是两个频道啊!这怎么辩?鸡同鸭讲!”

林知理却显得异常平静。她甚至在收到一份徐府别院流出的、沈墨轩点评格致书院“七宗罪”的文章后(用词之激烈,逻辑之……跳跃,令人叹为观止),还饶有兴致地让悟情仓鼠做了份词频和逻辑谬误分析报告。

“山长,您怎么一点都不急?”苏婉清忍不住问。

“急有用吗?”林知理放下报告,“沈先生擅长的,是基于经典文本和道德直觉的宏大叙事与价值批判。他攻击的不是我们的具体结论,而是我们整套方法论的‘合法性’和‘危害性’。要应对这种攻击,光展示几个精巧的模型、解几道算题,是不够的。”

“那该怎么办?”

“攻其必救,守其必守。”林知理道,“他谈‘天道’,我们就必须在‘天道’的诠释权上,与他正面交锋。他谈‘危害’,我们就必须证明我们的‘小道’,不仅无害,反而能护佑他所说的‘大道’。”

她看向赵琰:“赵琰,你精研星象,沈先生也以此着称。他很可能从星象异变、天人感应的角度发难。你需要准备得更充分,不止是记录,更要理解背后可能的物理成因,哪怕是猜想。”

赵琰用力点头。

她又看向墨十七和苏婉清:“你们的实物演示,要更突出‘解决问题’的导向。水力纺车,重点不是它转得多快,而是它能节省多少人力,提升多少织品质量,让多少贫家女子免于日夜操劳。测量演示,要联系到实际的工程、农业应用。要让来看的人,尤其是那些可能心存疑虑的普通百姓和务实官员,直观地感受到‘有用’。”

最后,她看向马代码和孙悟空:“马先生,你那些‘小玩意儿’,挑几个视觉效果最震撼、原理又相对容易理解的,作为‘开胃菜’。大圣……您还是负责镇场子,以及,如果沈先生带来的弟子中有特别聒噪无礼的,适当‘劝诫’一下,注意分寸。”

安排妥当,众人继续埋头准备。清风观里灯火通明的时间越来越长,敲打声、争论声、演算的沙沙声,汇成了一曲紧张而充满生机的交响。

然而,沈墨轩的第一波“攻击”,比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刁钻。

公开讲论日期的前十天,徐阁老以“先做学术交流,以正视听”为名,派人给清风观送来了一份“请教帖”。帖中以沈墨轩的口吻,提出了三个问题,要求格致书院于三日内答复。问题赫然写在精致的洒金笺上,字迹古朴苍劲:

一问:尔等格物,首重观测。然《易》云‘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观测所得,无非表象,焉知非惑?何以确信尔等所见,即为真实?

(你们格物,首先看重观察。但《易经》说文字不能完全表达语言,语言不能完全表达思想,观察到的不过是表面现象,怎么知道不是假象?凭什么确信你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二问:尔等推崇数理,以算为器。然数乃人设,理本天成。以人造之数,强解天成之理,岂非缘木求鱼,乃至篡改天意?

(你们推崇数学物理,把计算当工具。但数字是人设定的,道理是自然天生的。用人为设定的数字,强行解释天生的道理,这不是爬到树上去找鱼吗?甚至是在篡改天意?)

三问:尔等之学,但求效用,不论心性。利器在手,而无仁心制之,与持利刃予孩童何异?岂非助长机心,败坏道德,终致天下大乱之源?

(你们的学问,只追求有用,不讲究修养心性。锋利的工具在手,却没有仁义之心来约束,和把快刀交给小孩子有什么分别?这岂不是助长投机取巧的心思,败坏道德,最终成为天下大乱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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