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墨轩的“天问”(2/2)

这三个问题,可谓直指核心,辛辣无比。从认识论(我们如何认识世界)、方法论(数学工具是否可靠),到价值论(科技发展与道德的关系),层层递进,将格致书院(乃至所有实用科学)置于一个看似无法自辩的尴尬境地——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是对的?你们的工具可靠吗?就算有用,会不会带来更大灾难?

帖子送到时,林知理正在测试一个改良后的光学演示装置。她接过帖子,看完,递给旁边凑过来的马代码和三个学生。

马代码看完,脸都绿了:“这……这老头太狠了!这完全是哲学层面的降维打击啊!这怎么答?说我们相信科学?他会说科学也是人想的!说数学有用?他会说有用不等于正确!说我们会注意伦理?他肯定不信!”

苏婉清也眉头紧锁:“这三个问题,根本没法用实验或算题来回答。”

连孙悟空都挠头:“这弯弯绕绕的,比紧箍咒还烦人!直接问能不能打不就完了!”

林知理却盯着那三个问题,良久,忽然笑了。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般的了然。

“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她轻声道,“这三个问题,问得好。”

“啊?还好?”马代码快哭了。

“当然好。”林知理放下帖子,“因为他问的,恰恰是任何严肃的学问都必须面对的根本问题。只不过,他用的是儒家心性之学的框架和话语来问。而我们,需要用我们格物之学的框架和话语来答。”

她看向忧心忡忡的众人:“这不是刁难,是考题。答好了,便是我们书院理念最好的宣言。答不好……”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那……怎么答?”墨十七小声问。

林知理走到观星台边缘,望着苍茫的远山和流淌的云气,缓缓道:

“答第一问:我们承认观测有局限,感官会欺骗。所以,我们不依赖单一观测,而是强调可重复、可检验。我们不怕‘表象’,因为多个‘表象’交叉验证,可以逼近‘真实’。我们不怕错误,因为错误可以被新的观测和实验发现并修正。我们的‘确信’,不是来自盲信,而是来自不断被验证、尚未被证伪的‘暂时性结论’。这,便是‘格物’之路——一条永无止境的、通过不断质疑和验证来接近真理的道路。”

“答第二问:数理是人设定的工具,不错。但工具的有效性,在于它能否描述和预测自然。勾股定理不是我们发明了才存在,而是我们发现了它存在于万物之中。数学,是我们为理解自然规律而创造的最精密的语言。用它‘强解’天理?不,是试图‘翻译’天理。翻译可能不准,但总好过因为怕不准而拒绝交流。”

“至于第三问……”林知理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利器无善恶,在乎用之者。菜刀可烹美食,亦可为凶器。格物之学,赋予人更强大的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这能力本身不是罪恶,关键在于引导这能力的‘心’。我们书院,不仅授‘器’,更重‘道’——求真的道,理性的道,仁民爱物的道。我们相信,一个更了解世界运行规律、更有能力改善生活的人,只要辅以正确的价值引导,其‘仁心’与‘智慧’方能相得益彰,而非相互妨碍。闭目塞听,空谈道德,才是对‘仁心’最大的辜负。”

她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三个学生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马代码也陷入了沉思。

“可是,山长,”苏婉清迟疑道,“这番道理,写成文章回复,沈先生他们会认吗?那些来听讲的百姓,能听懂吗?”

林知理微微一笑:“所以,我们不光要‘写’,更要‘演’。”

她看向马代码:“马先生,你那‘灵气波动探测仪’,虽然测不准灵气,但稍微改装一下,用来演示‘观测误差’和‘多次测量取平均’的概念,应该没问题吧?”

马代码一愣,随即兴奋起来:“没问题!加几个晃动的指针和刻度就行!”

她又看向墨十七和赵琰:“你们合作,做一个简单的‘日晷’和‘漏刻’对比实验,一个靠光影,一个靠水流,都用来计时。让来看的人直观感受,不同的‘工具’(观测方法)可能得到相近的结果,从而理解工具的意义和局限。”

最后,她看向苏婉清:“至于‘利器与仁心’……我们把水力纺车模型,和一幅‘织女深夜辛勤纺织’的画放在一起展示,如何?”

苏婉清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工具是为了让人从繁重无意义的劳作中解脱,有更多时间去学习、去思考、去践行更高的‘道’!”

“正是如此。”林知理颔首,“回复的文章要写,简明扼要。但真正的‘答案’,在半个月后的讲论现场,在我们每一个展示、每一句讲解、每一次与观众的互动里。”

她拿起那份洒金笺的“请教帖”,目光平静。

“沈先生送来了‘天问’,那我们,便用这人间烟火、手中技艺、和眼前真实,来试着作答吧。”

山风卷起帖子一角,上面的墨字在夕阳下,仿佛也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等待验证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