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同期归(1/2)
老烟斗汁里的同归
老吴的铁皮烟袋锅子挂在炕头枣木钉上,三十多年了,袋底结的那层烟斗汁,深褐得像块浸了油的琥珀,指甲刮一下,能蹭出带着烟火气的油痕。每天清晨天刚亮,他都要先摸过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两下,再慢悠悠往烟碗里装烟丝——这是他和秀莲过日子的老规矩,等他把烟丝按瓷实,秀莲准会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从灶屋掀帘走进来。
“少抽两口,今儿要去给玉米追肥,呛着肺不好。”秀莲把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袖口蹭了蹭额头的薄汗。她比老吴小两岁,头发早就白透了,梳得整整齐齐挽在脑后,用根黑布条扎着。老吴“嗯”了一声,火柴划亮的瞬间,橘红色的火苗映着他满脸的皱纹,那些皱纹里藏着的,都是在黄土里刨食的日子。
他们是经媒人介绍的。一九六八年的冬天,媒人领着老吴去秀莲家,他裹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手里攥着半袋自己种的花生,烟袋锅子别在腰上,走一路,烟丝的味儿飘一路。秀莲家的土坯房里,煤油灯昏昏黄黄,她坐在炕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花布衫,头埋得低低的,只看见乌黑的发顶。媒人说“你们俩对对生辰八字”,老吴半天没吭声,最后从怀里摸出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顶针,那是他娘留下的,塞到秀莲手里时,手还直抖。秀莲没说话,把顶针攥在手心,指尖传来铜的凉意,也传来老吴掌心的温度。
没办啥像样的婚礼,就请村里几户邻居吃了顿玉米面条,秀莲就跟着老吴回了家。老吴家的地在村西头,是块坡地,土薄得很,种玉米收不了多少,种红薯还能多收两筐。每天天不亮,老吴就扛着锄头下地,秀莲在家拾掇完,也会提着水壶去地里帮衬。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两人就坐在地头的老槐树下歇着,秀莲从布兜里掏出烙饼,老吴就掏出烟袋锅子,抽一口烟,咬一口饼,风里都是麦香和烟火气。
有一年夏天闹旱灾,玉米叶子都卷了边,老吴在地里浇了三天三夜,最后累得倒在田埂上。秀莲把他背回家,用湿毛巾敷着他的额头,又去灶屋煮了碗鸡蛋面——那时候鸡蛋金贵,平时都舍不得吃,要留着换盐。老吴醒了,看见秀莲眼睛红通通的,就笑着说:“哭啥,我还没陪你把地种好呢。”秀莲没说话,只是把面条往他跟前推了推,自己啃着干硬的玉米饼。那天晚上,老吴把烟袋锅子擦得锃亮,对秀莲说:“以后不管啥难事儿,咱都一起扛。”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玉米种了一茬又一茬,红薯收了一筐又一筐,他们的孩子也长大了,离开村子去了城里。家里就剩他们俩,还是每天下地,还是秀莲做饭,老吴抽烟。只是后来老吴的腰弯得更厉害了,扛不动锄头了,就坐在地头看着秀莲,烟袋锅子在手里摩挲着,烟碗里的烟丝烧得慢悠悠的,像他们的日子。
年近八旬的时候,他们不怎么下地了,每天最盼着的,就是去村口的菜市场。秀莲总走在前头,挎着个蓝布兜子,步子迈得不大,却很稳。老吴跟在后面,离着二十步远,烟袋锅子别在腰上,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却从没离开过秀莲的背影。有时候秀莲会停下来,挑挑摊位上的青菜,回头喊一句:“老吴,你看这菠菜新鲜不?”老吴就点点头,声音洪亮:“新鲜,你看着好就买。”其实他没看清菠菜怎么样,他只看见秀莲的头发在风里飘着,白得像地里的霜,心里就觉得踏实。
有人问过老吴:“你俩咋不手挽手走?”老吴嘿嘿笑,抽了口烟说:“她走在前头,我看着,就不怕她摔着;我跟在后头,她知道我在,也安心。”这话传到秀莲耳朵里,她没说啥,只是第二天去菜市场时,走得慢了些,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看见老吴跟在后面,就又接着往前走。那二十步的距离,是他们一辈子的默契,是守望,也是守护。
老吴的烟袋锅子,秀莲总帮着打理。每隔几天,她就会把烟袋里的烟灰倒干净,用细铁丝把烟碗里的烟斗汁刮下来,装在个小铁盒里。老吴说:“这玩意儿没用,扔了吧。”秀莲却不扔,她说:“这是你抽了一辈子的烟,留着,就像你在跟前一样。”老吴没再说啥,只是以后抽烟时,会故意多留些烟斗汁,看着秀莲小心翼翼刮下来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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