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武昌夜读(1/2)
武昌夜读
杨致远在候车椅上坐定的时候,武昌站的钟楼刚敲过十一下。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按了锁屏键——方才刷到“车轱辘”新发的两条解读还叠在界面上,前一条“黛玉葬花藏扬州十日血与泪”的余震还没散,后一条标题更扎眼:“刘姥姥不是穷亲戚,是闯过关来的‘敌寇’”。黑色的文字像淬了冷的针,轻轻扎进他心里,他把手机塞进帆布包侧袋,金属拉链碰撞着包底那只铁皮烟盒,发出轻微的叮当声。那是父亲杨爱国留下的唯一念想,烟盒里还剩半斗没抽完的旱烟,褐色的烟丝混着焦油凝结成的“烟斗汁”,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陈旧的光。
候车大厅的穹顶挂着几盏复古吊灯,暖黄色的光透过磨砂玻璃洒下来,落在来往旅客的行李箱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南边的检票口还在播报开往深圳的列车信息,广播声混着泡面的香气、孩子的哭闹声和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撞出细碎的回响。杨致远抬头望了望,大厅两侧的立柱上贴着红色的春联,“武昌迎远客,春酒敬归途”的字迹还很鲜亮,只是边缘沾了些春运时留下的灰尘,像他袖口磨出的毛边。他摸出烟盒捏了捏,冰凉的铁皮触感让他想起父亲生前总说的话:“读《红楼梦》别只看表面,字缝里藏着刀呢。”以前他只当是父亲故弄玄虚,现在对着手机里的解读,忽然觉得后背发紧。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泛黄的《红楼梦》,封面是父亲年轻时用牛皮纸包的,书脊处用棉线缝过好几次,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卷。翻开第一页,父亲的字迹还清晰可见——“杨爱国,1987年购于武汉古籍书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宝玉哭灵,不如珍惜眼前人”。杨致远指尖顿了顿,目光先落在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上,黛玉扛着花锄埋花的字句还没读透,手机里“车轱辘”讲刘姥姥的画面突然冒出来:“你看刘姥姥进大观园,张口‘我们屯里’,抬手能拧下花架子上的佛手,哪像缺吃少穿的穷婆子?她是从东北过来的,带着闯关东时的狠劲,那不是走亲戚,是替当年没被彻底打退的‘敌人’,探探这‘江南’的虚实!”
“敌人”两个字像重锤,砸得杨致远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的明末旧事,还有爷爷在世时总挂在嘴边的话。小时候在老家堂屋,爷爷总爱坐在火塘边,就着父亲卷的旱烟,讲他年轻时经历的阶级斗争,说当年怎么防着“投机分子”,怎么护着集体的粮囤。后来杨致远去外地上大学,临走前爷爷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到了外头别轻易信人,要看好自己,有些东西看着没影,其实一直都在。”那时候他只觉得爷爷固执,甚至有点神经质——和平年代哪来那么多“斗争”?直到后来读历史,才知道明末清初的战火里,多少江南城镇像扬州那样遭了屠城,多少“敌人”是披着“无害”的外衣渗透进来的;现在再看“车轱辘”的解读,再翻到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章节,忽然就懂了爷爷的话。
他往后翻到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刘姥姥喝醉酒误闯怡红院,躺在宝玉的床上呼呼大睡,丫鬟们又气又笑,贾母只说“别吓着她”。以前读这段,只觉得是喜剧桥段,现在再看,却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刘姥姥看似憨直的言行,像极了爷爷说的“换了模样的渗透”——她对大观园里的精致生活处处打量,对宝玉的贴身物件随口点评,那些看似无心的举动,不就是在试探这繁华背后的虚实?杨致远忍不住叹出声:“哎呀,看来这文章啊,真是百人百解。”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爷爷说的“阶级斗争”或许从未消失,那些敌对势力的渗透也从未停止,就像刘姥姥不是真的穷亲戚,只是换了“走亲戚”的形式;就像明末的威胁不是真的远去,只是藏在了“太平”的表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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