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暗流蚀骨:蜀地士风之颓与国运之殇(1/2)

成都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意。

建兴十三年的暮春,这场雨已经连绵下了半月。丞相府的回廊下,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吸足了水汽,在檐角滴落的雨珠中泛着幽绿。蒋琬披着素色的棉袍,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蔫的芭蕉,手里那卷《蜀科》注本被指腹摩挲得边角发皱。

“公琰兄,还在看这些?”费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刚从尚书台回来,官服的下摆沾了泥点,进门便接过侍从递来的干布擦着手,“今日廷议,又为南中贡赋的事吵了半日光景。”

蒋琬转过身,眉宇间锁着一团郁色:“吵?是争吧。”他将手里的书卷放在廊下的石案上,“杨洪要将牂牁郡的锦缎税再提一成,说是要充作北伐粮饷;而吕乂却说汉中刚遭蝗灾,该先调南中粮食补汉中亏空。吵到最后,竟扯到了丞相在日的规制——仿佛搬出丞相的名头,自家的道理便硬气了三分。”

费祎苦笑一声,在石案旁坐下。雨丝被风卷着斜斜飘进廊下,打湿了他的袖口,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丞相在日,何曾有过这般景象?那时议事,纵有争执,终究是为着国事计较。如今……”他顿了顿,终究没把“各怀心思”四个字说出口。

石案上的烛火被风晃得明明灭灭,映着两人鬓角新添的白发。建兴十二年的秋风里,五丈原的消息传到成都时,满城缟素,哭声震野。那时蒋琬和费祎都以为,只要守住丞相留下的法度,守住这三分天下的基业,便是对故主最好的告慰。可短短一年,朝堂上的风气,竟像是被这连绵的阴雨泡得发了霉。

“前日去拜访董允,”费祎捻着胡须,声音压得低了些,“他说宫中的黄门,近来越发不像话了。后主赏赐给他们的田宅,有好些是从绵竹一带的自耕农手里强占来的。那些农户告到郡里,太守竟推说‘宫中之事,不便干涉’。”

蒋琬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绵竹是蜀地的粮仓,当年刘备与刘璋在此大战,便是看中了这片沃土的重要。如今自耕农失了土地,要么沦为佃户,要么便逃入深山,长此以往,国库的赋税从何而来?可他想起上月入宫时,见后主刘禅正与宦官黄皓玩着投壶,谈及此事,只被一句“些许小事,公琰不必挂怀”挡了回来。

“丞相在日,宫中宦官不得干政,这是写在《蜀科》里的规矩。”蒋琬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可如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费祎叹了口气,“你我都清楚,朝中那些世家子弟,又何尝把规矩放在眼里?去年李严之子李丰,仗着父亲曾为托孤重臣,在巴郡强征壮丁为自家修造庄园,被当地县令弹劾。结果呢?李丰只被训斥了几句,那县令反倒被调去了偏远的越巂郡。”

蒋琬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年轻时,随丞相入蜀。那时的蜀地,虽经战乱,却透着一股向上的生气。官吏们大多出身寒微,却个个勤勉,因为他们知道,丞相提拔人才,只看能力,不看出身。可如今,朝堂上的新晋官员,十有七八是益州本地世家或关中旧族的子弟。他们凭着祖上的荫庇,坐享高位,却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

就像前几日,尚书郎诸葛瞻(注:此时诸葛瞻尚年幼,此处为虚构人物代指世家子弟)在朝会上提议,要将蜀锦的专营权收归世家子弟掌控的商号,理由是“民间织户技艺粗劣,有损蜀锦名声”。蒋琬当场反驳,说蜀锦是军需重要来源,一旦落入私商之手,必将影响北伐军备。可诸葛瞻却笑着回了句:“公琰兄久在中枢,怕是不知,如今的北伐,早已不是丞相在日那般急迫了。”

“早已不是那般急迫了……”蒋琬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丞相在《后出师表》里写的“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想起五丈原上那盏燃到天明的油灯,眼眶不由得发热。

雨还在下,远处传来打更人敲三更的梆子声,沉闷的声响在雨幕中漫开。费祎忽然站起身,走到廊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公琰兄,你有没有想过,蜀地的病根,或许不只是朝堂上的这些事?”

蒋琬看向他。

“前些日子,我去犍为郡巡查,”费祎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见当地的学堂,十有八九都关了门。问起缘由,乡老说,如今的子弟,都不愿读书了。他们说,读再多书,也不如生在世家好——世家子弟足不出户,便能得官;寒门学子纵有才华,也只能在县里做个小吏。”

蒋琬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丞相在日,在成都设立太学,广收蜀地子弟,不分贵贱,只要聪慧勤勉,便能入学。那时的太学,书声琅琅,连街市里的孩童都能背几句《论语》。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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