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陈寿笔端:史简里的尘埃与未烬的星火(1/2)
洛阳的史官院,比成都的丞相府冷得多。
陈寿蜷缩在案前,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将最后一卷竹简捆好。窗外的雪下得正紧,落在院中的柏树上,簌簌作响,像极了蜀地秋雨打在武侯祠的瓦上。
案上摊着的,是《三国志·蜀书》的定稿。最上面一卷,写的是《后主传》,末尾那句“后主举家东迁,既至洛阳,册命为安乐县公”,墨迹已干,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滞涩。
“陈大人还在忙?”同僚王隐抱着一卷《魏书》走过,瞥了一眼案上的竹简,笑道,“蜀书不过附骥之作,何必如此费心?”
陈寿没抬头,只是用布巾擦拭着砚台:“亡国之史,更该仔细。免得后人读起,只当是天命使然,忘了人心向背。”
王隐撇撇嘴,没再说话,转身离去时,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寿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来洛阳三年,早已习惯了这般轻慢。魏国的史官们提起蜀汉,总带着“蕞尔小国”“自取灭亡”的不屑,仿佛那四十三年的基业,不过是历史长河里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可他忘不了。
忘不了年轻时在巴西郡,父亲教他读《出师表》,读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时,老泪纵横的模样——父亲曾是马谡的参军,街亭失守后被削职为民,却始终藏着一枚刻着“汉”字的旧印。
忘不了延熙年间,他在姜维军中做主簿,看到将军在沓中屯田,夜里还在灯下推演兵法,案头的《兵法二十四篇》被翻得卷了边。那时的士兵们常说:“跟着姜将军,总有一天能回长安。”
更忘不了成都陷落那日,他躲在藏书楼的夹层里,听着外面魏军的呼喝,看着窗外飘落的“汉”字旗,像一片被风吹断的叶子。
这些,都该写进史里。
他重新铺开竹简,提笔蘸墨,写下《诸葛亮传》的评语。笔尖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上顿了顿,墨滴落在竹面上,晕开一小团深色,像一滴凝固的血。
这八个字,是他斟酌了三年才定下的。起初想写“智计无双”,又觉太轻;想写“忠勇盖世”,又觉不足。直到前日,他去邙山祭拜姜维的无名坟,看到几个蜀地来的老妇,正用衣襟兜着蜀地的泥土,一点点撒在坟上,嘴里念叨着“丞相保佑,将军安息”,才忽然明白——诸葛亮的伟大,从不是打赢了多少胜仗,而是用一生的坚守,在蜀人心里种下了一颗“汉”字的种子。
可这颗种子,终究没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翻到《后主传》的初稿,上面有一行被划掉的字:“后主暗弱,信谗远贤,自致倾覆。”这是司马昭授意要写的调子,却被他偷偷改了。此刻定稿上写的是:“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惑阉竖则为昏暗之后。”
他不敢直指其过,却忍不住留下一丝余地——刘禅或许不是天生的昏君,只是在安逸里丢了初心,在奸佞中磨了棱角。就像成都那些世家子弟,起初或许也怀过“兴复汉室”的热血,只是日子久了,便在锦官城的繁华里,忘了祁山的风雪。
案头堆着几卷从成都带来的旧档,是他冒着风险保存下来的。其中一卷,是黄皓主持修订的《蜀科》,上面把诸葛亮定下的“轻徭薄赋”改成了“加征南中贡赋”,字迹谄媚而急切。另一卷,是姜维最后一次北伐的奏疏,上面详细列着军需缺口,请求朝廷拨款,末尾却批着“国库空虚,暂缓再议”——那是刘禅的笔迹,旁边还有黄皓添的小字:“姜维虚耗钱粮,可罢其兵权。”
陈寿将这两卷档案放在一起,忽然觉得,蜀汉的灭亡,早被写在了这些纸页上。一边是苛政猛于虎,榨干了百姓的耐心;一边是忠言逆耳,凉透了将士的热血。当朝堂成了奸佞的游乐场,当忠良成了“虚耗钱粮”的罪臣,就算诸葛亮复生,怕也难挽狂澜。
“大人,钟司徒派人来问,蜀书何时能定稿?”书吏在门外禀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寿应道:“三日后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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