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洛阳秋风:安乐窝外的故国情(2/2)
“姜将军……是怎么死的?”他声音发颤,问那个叫王二的老兵。
王二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钟会将军被魏军杀了,姜将军带着我们几百个残兵,想杀回成都,一路上拼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被魏军围住,身上中了几十箭,还喊着‘汉贼不两立’……最后……最后被乱刀砍死了。小人是装死,才捡回一条命,拖着这条残腿,从长安一路乞讨到洛阳,就是为了把这册子交给陛下……”
老兵的话像锤子,一下下砸在刘禅心上。他想起姜维的模样——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铠甲,眼神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执拗,不管打了多少败仗,回来复命时,腰杆永远挺得笔直。他一直觉得那人是个疯子,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去打那些打不赢的仗。可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疯,是忠。
“陛下,您在洛阳……过得好吗?”王二忽然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又带着一丝担忧。
刘禅张了张嘴,想说“很好”——司马昭待他不薄,有酒有肉,有房有地,不用操心打仗,不用听大臣唠叨,比在成都当皇帝时还自在。可看着地上那本“北伐策”,看着老兵残瘸的腿和瞎掉的眼,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好什么呀……”他忽然老泪纵横,抓起桌上的荔枝酒,往嘴里猛灌。酒还是当年的味道,甜丝丝的,可喝到喉咙里,却像火烧一样疼。
“听说……您在司马昭的宴会上,说‘此间乐,不思蜀’?”王二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失望。
刘禅的脸“腾”地红了。那是两年前的事,司马昭设宴招待蜀地来的降臣,席间奏起蜀地的乐舞,不少老臣都哭了,只有他还在笑。司马昭问他“思蜀否”,他说“此间乐,不思蜀”。当时觉得自己答得挺机灵,保住了性命,现在想来,那话有多蠢,多丢人!
“我……我那是……”他想辩解,却发现无话可说。
王二站起身,对着刘禅磕了三个头:“陛下,小人的事办完了,该走了。”他瘸着腿,一步步往外挪,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刘禅,轻声说:“成都的老百姓,还在盼着有一天,能再看见‘汉’字旗呢。”
老兵走了,庭院里只剩下秋风扫落叶的声音。刘禅捡起地上的“北伐策”,紧紧抱在怀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放声大哭。李氏走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刘禅第一次喝醉了。他抱着那本“北伐策”,躺在榻上,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喊“丞相”,一会儿喊“伯约”,一会儿又喊“成都”。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章武三年,躺在先帝的病榻前,先帝摸着他的头说:“阿斗,要争气啊。”他梦见诸葛亮站在五丈原的军帐里,对着他叹气:“陛下,老臣尽力了。”他梦见姜维浑身是血,跪在他面前,问他:“陛下,臣的北伐策,您看了吗?”
第二天醒来,刘禅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他让人把那坛荔枝酒埋了,又让人把“北伐策”用木匣子装起来,放在床头,每天都要看上几眼。
从那以后,他很少再宴饮作乐,常常一个人坐在庭院里,望着西南方向发呆。那里是蜀地的方向,有他的故乡,有他弄丢的江山,有像姜维、王二那样,把“汉”字刻在骨子里的人。
洛阳的秋风,比成都的更冷,吹得人骨头缝都发疼。刘禅裹紧了厚氅,看着墙上那幅成都锦里的画,忽然想起王二说的那句话——“成都的老百姓,还在盼着再看见‘汉’字旗呢。”
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没脸回去了。可那份被他弄丢的“故国情”,就像这秋风里的落叶,看似轻飘飘的,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重地砸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或许,司马昭当年那句“刘禅此人,全无心肝”,说得并不对。他不是没心,是心被安乐窝的蜜糖糊住了,直到被姜维的血、老兵的泪泡开,才终于尝到那迟来的、又苦又涩的滋味。
只是这滋味,来得太晚了。晚得让他只能在洛阳的秋风里,抱着一本泛黄的“北伐策”,对着西南方向,一遍遍地说:“朕……朕想蜀了。”
可蜀地的山,蜀地的水,蜀地的人,再也听不见了。只有那本“北伐策”,在秋风里微微颤动,像是在替那些埋骨他乡的蜀汉魂灵,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