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士风之变:蜀汉后期士林生态与政权根基的崩塌(1/2)
蜀汉炎兴元年(公元263年)的深秋,成都城内已弥漫着萧瑟之气。当邓艾的军队穿过阴平小道直抵绵竹时,朝堂之上的争论不再是如何拒敌,而是“降”与“战”的最后辩驳。此时,曾在诸葛亮治下以“忠贞死节”闻名的蜀汉士大夫群体,竟有半数以上默然附和谯周的降策——这一景象,恰是蜀汉后期士风颓变的缩影。若深究蜀国灭亡的深层肌理,除却军事失利与资源匮乏,士林生态的崩坏实是动摇政权根基的隐秘推手。
一、从“荆州士林”到“益州本土”:权力结构失衡下的认同裂痕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刘备入主成都时,蜀汉的权力核心由三类人构成:随刘备辗转的“元从集团”(如关羽、张飞)、赤壁之战后归附的“荆州集团”(如诸葛亮、蒋琬),以及被迫臣服的“益州本土集团”(如李严、张裔)。诸葛亮执政期间,虽力行“亲贤臣,远小人”的用人准则,却始终未能彻底弥合不同群体间的裂痕——这并非出于主观偏私,而是政权合法性构建的必然选择。
蜀汉以“汉室正统”自居,其政权合法性高度依赖对“兴复汉室”目标的坚守。荆州集团作为这一目标的主要推动者,自然占据了核心权力枢纽。据《三国志·蜀书》记载,诸葛亮执政时期,尚书令、护军、中领军等关键职位几乎全由荆州籍士人担任,益州本土士人多被安置在郡守、县令等地方职务,或从事经学传授等“清职”。这种权力分配模式在政权初建时可通过“北伐大义”凝聚共识,但当北伐屡屡受挫、“兴复汉室”的愿景渐趋渺茫时,隐藏的矛盾便逐渐浮出水面。
延熙年间(公元238-257年),随着荆州集团核心人物相继离世,益州本土士人的话语权开始抬头。但此时的权力交接并非平稳过渡,而是伴随着激烈的派系倾轧。姜维与费祎的“北伐之争”背后,实则是荆州军事集团与益州文治集团的路线冲突:姜维坚持诸葛亮的北伐策略,试图以军事胜利重塑政权合法性;费祎则主张休养生息,其支持者多为益州本土士人,他们更关注蜀地的民生与利益。这种冲突不仅消耗了蜀汉的国力,更使得士大夫群体逐渐分化为“主战派”与“主和派”,难以形成合力。
更致命的是,益州本土士人对蜀汉政权的认同感始终薄弱。在他们眼中,蜀汉不过是外来势力建立的“客居政权”,其连年北伐导致蜀地“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严重损害了本土利益。谯周在《仇国论》中曾尖锐指出:“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这番话表面是讨论治国之道,实则暗含对蜀汉穷兵黩武的批判,以及对“小国寡民”安稳生活的向往。当邓艾兵临城下时,谯周力主投降,并非单纯的“贪生怕死”,而是代表了益州本土士人对“改朝换代”的默许——在他们看来,曹魏(或之后的西晋)作为“中原正统”,或许更能保障蜀地的稳定与利益。
二、“经学化”与“功利化”:士大夫精神内核的蜕变
诸葛亮治下的蜀汉士林,曾以“儒法合流”为精神特质。诸葛亮本人“博览群书,留心世事”,既推崇儒家的“忠君爱国”,又强调法家的“赏罚分明”,这种务实与理想兼具的特质,深刻影响了当时的士人。蒋琬“方整有威重”,费祎“宽济而博爱”,姜维“心存汉室,志继武侯”,他们虽能力有别,却都坚守着“以国事为重”的操守。
然而,到了蜀汉后期,士大夫的精神内核却发生了明显蜕变,呈现出“经学化”与“功利化”的两极分化。所谓“经学化”,是指部分士人将精力投入到繁琐的经学考证中,脱离现实政治。蜀汉的经学传统本承自两汉,尹默、来敏等学者曾以“通诸经史”闻名,但到了后期,经学研究逐渐沦为逃避现实的工具。据《三国志·蜀书·谯周传》记载,谯周“耽古笃学,家贫未尝问产业,诵读典籍,欣然独笑,以忘寝食”,其学术成就虽高,却对国事缺乏担当。这种“为学术而学术”的风气,使得士林逐渐丧失了“经世致用”的传统。
更危险的是“功利化”的蔓延。随着政治斗争的加剧,部分士人不再以“德才”为立身之本,而是以“投机钻营”为晋升捷径。黄皓专权时期,这种风气达到顶峰。陈祗“上承主指,下接阉竖”,凭借对刘禅的迎合与黄皓的勾结,竟能“权重于姜维”;阎宇“宿有功干,于事精勤”,却因依附黄皓而觊觎姜维的兵权。这些人的得势,不仅挤压了正直士人的生存空间,更扭曲了士林的价值导向——当“忠诚”让位于“权术”,“担当”被替换为“苟且”,整个士大夫群体的精神支柱便已崩塌。
姜维的遭遇最能体现这种蜕变。作为诸葛亮的继承者,姜维始终以“北伐”为己任,其“九伐中原”虽有穷兵黩武之嫌,却不失忠贞之志。但他在朝中却屡屡受挫:黄皓与其“相恶”,欲废其兵权;诸葛瞻(诸葛亮之子)虽为忠臣之后,却也“与维不协”,主张削其兵权。这种来自内部的掣肘,使得姜维不得不“屯沓中种麦,以避内逼”。当士大夫群体中的多数人不再支持“兴复汉室”的理想,甚至视其为“祸国之源”时,姜维的孤军奋战便注定了悲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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