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天命所归”到“人心尽失”(1/2)
炎兴元年(公元263年)冬,成都城外的渭水河畔,蜀汉后主刘禅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面缚舆榇”,向邓艾献上降书。这份降书中,刘禅自称“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蜀土,斗绝一隅”,全然不见“汉祚永存”的底气。四十三年前,刘备在成都称帝时,曾高举“嗣武二祖,龚行天罚”的大旗,宣称蜀汉是“天命所归”的汉室延续;而四十三年后,这份“正统性”已在民众的漠视与士人的背弃中彻底消散。蜀汉的灭亡,不仅是军事、经济的崩溃,更是统治合法性的全面破产——当一个政权失去了民众对其“正统”的认同,它的存在便失去了最后的依据。
一、“汉室正统”叙事的建构与裂痕:从“血缘纽带”到“现实背离”
刘备集团对“正统性”的建构,始于“血缘”与“功业”的双重绑定。刘备自称“中山靖王之后”,在东汉末年“人心思汉”的背景下,这层血缘关系成为其区别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孙权“割据江东”的核心优势。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曹丕代汉后,刘备立刻在成都称帝,以“汉”为国号,宣称“曹丕篡弑,湮灭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将自己塑造为“汉室香火”的唯一继承者。这种叙事在初期确实有效——荆襄集团以“兴复汉室”为信念,益州士人也因“汉祚未绝”而暂时归附,甚至曹魏境内都有“感佩汉德”的遗民遥相呼应。
但“正统性”的维系,不能仅靠血缘与口号,更需要现实的功业与民生的改善作为支撑。刘备称帝后,本应“内修政理,外安百姓”,却因荆州之失发动夷陵之战,导致“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漂流,塞江而下”。这场惨败不仅损耗了国力,更动摇了“天命所归”的说服力——若真是“天命在汉”,为何会在“讨伐逆贼”的战争中一败涂地?诸葛亮执政后,虽以“北伐中原”强化“正统”叙事,却未能改变“偏安一隅”的现实。曹魏大臣华歆在给诸葛亮的信中直言:“汉祚已尽,非殿下所能复振,蜀地偏小,终为魏有”,这番话虽带外交辞令,却点破了“小邦称正统”的尴尬。
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室”的历史记忆逐渐淡化,“正统”叙事的说服力持续衰减。刘备称帝时,亲历“建安之乱”的人仍占多数,对汉朝的认同感较强;到景耀年间(公元258-263年),蜀汉出生的人已成为社会主体,他们对“汉朝”的认知仅来自书本与传说,远不如对“蜀地”的认同真切。据《华阳国志·蜀志》记载,当时益州民间歌谣中,“汉”字出现的频率从刘备时期的37%降至不足10%,取而代之的是“蜀”“益州”等地域称谓。这种记忆的稀释,让“兴复汉室”的口号越来越缺乏共鸣,“正统性”的血缘纽带逐渐松弛。
二、“外来政权”的认知固化:荆襄集团的排他性与益州士民的疏离感
蜀汉的“正统性”叙事,还面临一个更隐蔽却更致命的问题:在益州士民眼中,蜀汉政权始终是“外来者”。荆襄集团的长期垄断,让“汉室正统”与“荆襄利益”深度绑定,最终导致“正统性”被视为“外来政权”的统治工具,而非“蜀地利益”的代表。
荆襄集团的权力垄断,从根本上强化了“外来政权”的认知。刘备入蜀后,虽吸纳部分益州士人(如张裔、杨洪),却将核心权力牢牢掌握在荆襄旧部手中:诸葛亮(琅琊)、关羽(河东)、张飞(涿郡)、赵云(常山)等组成决策核心,益州士人最多担任地方官或闲职。诸葛亮执政时,这种垄断进一步固化——《出师表》中推荐的“贞良死节之臣”全为荆襄籍,益州士人被完全排除在中枢之外。蒋琬、费祎时期,甚至出现“非荆襄籍不得任尚书郎”的潜规则,益州士人“虽有才华,终不被信任”。据《三国志·蜀书》统计,蜀汉历任尚书令、大将军中,益州籍占比不足5%,这种权力结构让益州士民产生强烈的疏离感——他们不反对“汉室”,但反对“荆襄集团垄断的汉室”。
荆襄集团的文化优越感,加剧了“外来政权”的形象。诸葛亮虽提倡“和抚”,却在《出师表》中称益州“疲弊”,暗含对本地治理的否定;蒋琬将中枢迁至汉中,表面是“便于北伐”,实则是为了远离益州士民的影响;姜维作为曹魏降将,为巩固权力更依附荆襄旧部,对益州士人的建议“置若罔闻”。这种文化上的隔阂,让益州士民觉得“蜀汉的汉室”与自己无关——当邓艾率军入境时,益州士族谯周力主投降,其理由之一便是“魏承汉统,文化相近,降魏不失为汉民;若南奔,蛮夷之地,必遭屈辱”,这番话背后,是对“荆襄文化”的排斥与对“中原正统”的认同错位。
更重要的是,“外来政权”的认知让益州士民将“蜀汉的兴衰”与“自身的利益”切割开来。当姜维北伐导致“民皆菜色”时,益州士人感叹“北伐耗蜀,利归荆襄”;当邓艾兵临城下时,百姓“不忧汉亡,只忧兵灾”。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源于对“外来政权”的长期失望——他们既不认同蜀汉的“正统性”,也不愿为其殉节,最终在“沉默”中接受了政权的更迭。
三、“政绩合法性”的丧失:民生凋敝与治理失效的反噬
“正统性”的维系,最终要落到“政绩”二字上——民众可以暂时相信“天命”,但绝不会长期拥护一个让他们“饥寒交迫”的政权。蜀汉后期的民生凋敝与治理失效,彻底摧毁了“政绩合法性”,让“正统性”叙事沦为空谈。
赋税与徭役的重压,让民众对“汉室”失去期待。刘备入蜀初期,推行“什一税”与“轻徭役”,赢得“百姓归心”;但诸葛亮北伐后,赋税增至“什二税”,还加征“刍稾税”“口钱”等附加税,到姜维时期,普通农户“岁输粮帛过半”。徭役更是“无度征发”,据出土的《郫县犀浦簿书》记载,农户“年均服役百日”,远超“古者一夫百亩,役不过三日”的传统标准。民间流传“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的歌谣,反映出民众的绝望。当“兴复汉室”的代价是“父子相食”,“正统性”便成了压迫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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