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天命所归”到“人心尽失”(2/2)
土地兼并与流民问题,进一步削弱了“政绩合法性”。荆襄集团与东州豪强在益州“圈地”成风,诸葛亮家族“有田五千亩,僮仆三百人”,蒋琬“占汉中良田,连亘十里”,而普通农户“无立锥之地”者十之三四。失去土地的农民沦为流民,“聚于成都周边,多为盗贼”,蜀汉虽设“绥集都尉”管理,却“仅能糊口,不能安业”。延熙十年(公元247年),涪陵郡流民起义,“聚众万人,攻杀太守”,虽被镇压,却暴露了底层社会的愤怒。这些流民对“汉室”毫无认同,当魏军入境时,许多人“为魏兵向导,指引道路”,成为摧垮蜀汉的“第五纵队”。
基层治理的崩坏,让“正统性”失去最后的落脚点。诸葛亮时期“道不拾遗”的治世景象,到后期已荡然无存:地方官“以搜刮为急,以升迁为务”,犍为太守张翼“在任三年,不修水利,境内大旱”;乡吏“勾结豪强,巧立名目”,收税时“多收斛面”,征役时“放富差贫”;司法更是“同罪异罚”,益州士族子弟犯法“罚俸了事”,普通民众“骂辱县尉”便“诛三族”。这种治理失效,让民众“视官吏如豺狼”,对“汉室”的最后一点敬畏也化为乌有。当邓艾宣布“降者免三年赋税,保其田宅”时,百姓“争献牛酒”,不是归顺曹魏,而是对蜀汉“政绩”的彻底否定。
四、士人群体的背弃:从“托孤寄命”到“认同转移”
士人群体是“正统性”叙事的主要传播者与维护者,他们的背弃,标志着“正统性”的彻底破产。蜀汉的士人群体,从诸葛亮时期的“托孤寄命”,到后期的“沉默观望”,最终在邓艾兵临城下时“力主投降”,其态度转变背后,是对“正统性”认同的全面转移。
知识分子对“北伐”的质疑,动摇了“正统”的根基。诸葛亮时期,谯周、张裔等益州学者虽对北伐有不同意见,却仍认同“兴复汉室”的目标;姜维时期的北伐“屡败屡战”,让质疑变成失望。谯周撰写《仇国论》,借“因余之国”(蜀汉)与“肇建之国”(曹魏)的对话,批判“处小攻大,兵疲民劳”,暗示北伐的非正义性;郤正虽侍奉刘禅,却在《释讥》中感叹“时移世变,非人力所能挽回”,流露出对现实的无奈。这些言论在士林中广泛传播,让“北伐正义”的信念逐渐崩塌——若“兴复汉室”需要以“蜀地灭亡”为代价,其“正统性”何在?
对“荆襄垄断”的不满,推动士人转向。蜀汉的学术资源被荆襄学者垄断,益州士人难以获得发展机会。陈寿年轻时“勤学,师事谯周”,却因“非荆襄籍”长期不得升迁;李密“以文学显”,却“仕蜀不过郎官”。这种压制让益州士人意识到:蜀汉并非“天下士人的乐园”,而是荆襄集团的“私人领地”。他们对“正统性”的认同,逐渐让位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当曹魏承诺“蜀士来降者,量才录用”时,许多士人“私通洛阳,论蜀魏形势”,认同转移已悄然发生。
士人群体的“沉默”或“支持投降”,是“正统性”破产的终极表现。绵竹之战后,成都城内尚有“兵三万,粮一月”,若士人群体能号召“背城一战”,未必没有转机。但朝堂之上,除刘谌“哭谏殉国”外,其余士人多保持沉默;当谯周提出降议时,竟无一人公开反对。这种集体沉默,不是“懦弱”,而是对“正统性”的无声否定——他们不再相信蜀汉是“汉室正统”,也不愿为这个“外来政权”牺牲。陈寿在《三国志·蜀书》中将蜀汉与曹魏、东吴并列,承认其“割据”性质,这种书写本身就是“正统性”破产的明证。
结语:合法性丧失的历史必然
蜀汉的灭亡,本质上是统治合法性的全面丧失。“汉室正统”的叙事因“偏安现实”与“记忆淡化”而失去说服力,“外来政权”的认知因荆襄集团的排他性而固化,“政绩合法性”则在民生凋敝与治理失效中彻底崩塌。当这三重合法性支柱全部断裂,即便没有邓艾的奇袭,蜀汉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历史反复证明:政权的合法性,不在于血缘多么“正统”,不在于口号多么“响亮”,而在于能否回应民众的需求,能否包容多元的利益,能否在现实中展现治理的效能。刘备入蜀时的“民心”,源于民众对“安定生活”的期待;蜀汉灭亡时的“人心尽失”,则源于这种期待的彻底破灭。
回望蜀汉的兴衰,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政权的崩塌,更是一部关于“合法性”的教科书——任何脱离现实、排斥多元、漠视民生的政权,无论如何标榜“正统”,最终都难逃被民众抛弃的命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