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灯海压黑云(2/2)

话音未落,陆昭已踏进药棚。

他发顶落着雪屑,棉袍前襟染着暗红血渍,身后两个被他半拖半抱的人正发出濒死的呻吟。

苏惜棠瞳孔一缩——其中一个老者的手腕上还系着她去年教乡医辨认药材时编的草绳,此刻草绳已被血浸透,黏在溃烂的皮肤上。

苏姑娘。陆昭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他将两人放在铺了干草的地铺上,指腹按在老者颈侧,子时三刻中了腐肠散,现在腑脏已开始溃烂。

太医院的解法要三日后才能配全,但他们......他喉结滚动,撑不过寅时。

关凌飞蹲下身,粗粝的指节碰了碰年轻人青灰的手背,转头看向苏惜棠时眼底翻涌着暗潮:这药我在山匪窝见过,专门毒杀走方郎中。

苏惜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日被光翼鹰跟踪的周教谕,想起瘦子供出的坏名声计划——原来那些假药只是前戏,真正的杀招是要借乡医之死,坐实青竹医道害人性命的罪名。

你能救,便证明你的道可行;不能救,就请束手归案。陆昭突然直起腰,目光像淬了冰的剑,太医院已联名参你妖术惑众,三日后圣谕便到。

我今夜带他们来,既是赌,也是......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半块染血的帕子,这是他们死前写的血书,说宁肯信青竹村的土法子,也不信宫里医道归朝的规矩。

药棚里的烛火爆了个灯花。

苏惜棠望着老者脸上的草绳,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翻山越岭来讨《伤寒方》的模样——当时他背着半袋山核桃,说要换她手写的药方,说要让十里八乡的穷汉都能摸得着医道。

小桃,取银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冻土上,程七娘,烧三桶热水。

老吴头,把碾药石搬到我脚边。

关凌飞的手掌覆上她后颈,体温透过粗布袖口渗进来:需要我做什么?

守着门。苏惜棠抬头,眼尾的药渍在火光里泛着暖黄,谁也不许进来。

她解下腰间玉佩,触手滚烫得惊人。

空间里的灵泉在召唤,那些被她用灵气养了三年的金银花、紫苏叶,此刻都在田垄上轻轻摇晃。我要用灵泉洗脉三次。她对着陆昭轻声道,他们会痛得想死。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弯腰按住老者的肩膀:忍忍,这是活路。

第一滴灵泉落在银针尖时,药棚里的温度突然升高。

程七娘正往铜盆里兑热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她常翻的《行愿录》不知何时从案几上滑落在地,泛黄的纸页正无风自动,像有双无形的手在急切翻找。

当苏惜棠的银针刺入老者中脘穴的瞬间,空白页上突然渗出血字:契启:仁心即药引。

程七娘屏住呼吸。

她见过苏惜棠治过的疑难杂症,见过村民们往《行愿录》里投的谢帖,但这样的天书记事还是头回。

她刚要伸手触碰,药炉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老者的指甲深深抠进陆昭手背,青灰的皮肤下浮出淡青色的血管,像无数条小蛇在皮下游走。

第二滴。苏惜棠的额头沁出冷汗,她的指尖抵在年轻人气海穴上,灵泉顺着针尾流入,在皮肤下泛起幽蓝的光,这滴洗的是肝脉。

年轻人的身体突然弓成虾米,喉间发出非人的呜咽。

关凌飞的手掌在身侧握成拳,却始终没动——他知道此刻任何干扰都可能要了两条命。

他望着苏惜棠泛白的指节,想起她第一次用空间灵泉治他箭伤时说的话:灵气是药,也是刀,用错了能割碎经脉。

子时过,丑时到。

药棚外的灯笼次第熄灭,只有苏惜棠脚边的三盏还亮着。

程七娘数到第七十二根银针时,突然听见的一声——那是灵田空间方向传来的轻鸣。

她转头望向苏惜棠腰间的玉佩,透过半透明的翡翠,能看见空间边缘的残碑正在震动,原本凝结的黑烟竟凝成一个古篆字,转瞬便散作星芒。

第三滴。苏惜棠的声音已经哑了,她的手腕在抖,却精准地将最后一滴灵泉送进两人心脏位置的膻中穴这滴......通心脉。

老者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程七娘凑近看,发现他溃烂的唇角竟泛起了淡粉。

年轻人的手指动了动,突然抓住陆昭的手腕,虽然力气弱得像片叶子,却清楚地说了句:水......

陆昭的手在抖。

他摸出随身的水囊喂了两口,手指按在两人颈侧时,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那脉象虽弱,却像春溪破冰般清凌凌的,哪里还有半分腐坏的迹象?

这......不是人力所能及。他望着苏惜棠染血的袖口,声音发颤,你究竟......

是医道所能及。苏惜棠靠在关凌飞怀里,闭着眼睛笑。

她的脸沾着药渍和汗,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你师父没跟你说过么?

医道不在太医院的金砖上,在每个肯为病人弯腰的人手里。

陆昭突然跪在雪地里。

他从怀中取出枚断裂的青铜牌,缺口处还凝着暗血:这是我师父临终塞给我的。

他说真正的医契,不在宫中的玉匣里,在野火春风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苏惜棠终于睡沉了。

关凌飞给她裹紧披风,抬头便看见山巅的灵泉畔浮起个黑影——那是他去年在深潭救起的老龟,此刻正浮出水面,口中含着枚羊脂玉片,在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

老吴头的脚步声从药棚外传来。

他裹着灰布棉袄,手里提着陶瓮,远远便冲关凌飞点头:今日晨露结得早,我先去泉边候着。

关凌飞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还在沉睡的苏惜棠,突然笑了。

山风卷着晨雾涌来,将灵泉畔的水声送进药棚——那是新一天的开始,带着湿润的、希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