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灯是心头火,田为脚下天(2/2)

七只飞鸢排成雁阵,每只爪心都卡着三枚红果,绕树盘旋时翅膀扇动的频率与他昨夜在村头听到的灯咒共鸣如出一辙。

更奇的是,当他用兽哨模仿灵田稻穗抽高的轻响,百音树的年轮状斑纹竟泛起金光,树干震颤的韵律竟与程七娘算盘珠子拨动的节奏重叠。

收队。他扯下片芭蕉叶裹住树根穴里的红果,指腹摩挲着叶片上的黏液,把这树的纹路拓下来,连飞鸢的爪印也记清。

阿虎扛着拓印板直起腰,额角沾着松脂:头,昨儿您说野鹿往深山跑,莫不是这些鸟在赶?

不是赶。关凌飞望着飞鸢掠过山涧时溅起的水花,它们在喂。他捏开一枚红果,内里流出的金色汁液沾在指尖,竟与老杨头本子上善行高峰时段的批注颜色分毫不差,百音树的根须扎到哪,哪的土就软乎三分。

前儿李木匠说后山那块硬岩地突然能刨坑了——怕是这树在松地。

归村的号角撕开云层时,玄尘子的黑釉灯正地炸出第三朵灯花。

他攥着灯座的手青筋暴起,案上《镇心灯谱》被震得书页翻飞,愿耕碑三个血字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观主!道童撞开殿门,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纸,青竹村的行愿录被人抄到州城了!

说什么帮盲老挑水记半愿,替病妇煎药记一愿,连王三偷记喂鸡抵愿的事都写得明明白白......

玄尘子突然挥袖扫落案上铜鹤,青瓷碎片扎进道童手背,当年我用灾星降世吓他们捐香油钱,用血光之灾骗他们买平安符!

现在倒好——他踉跄着抓起墙上天师灯图卷,指甲在二字上抠出个洞,一碗热粥就能换人心?

观主且慢。

仓曹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这中年文官踩着满地狼藉走近,袖中飘出半块青竹村的愿稻饼,下官刚从永安县衙来。

青竹村的账房小桃带着三个娃子,把近三年的善举、灯油、赈灾粮都做成了《福民册》。他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行愿录抄本,现在连县太爷都夸此村治,可作典——您若这时候派弟子去散布灵田是妖地的谣言......

玄尘子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仓曹袖中若隐若现的官府腰牌,忽然跌坐在蒲团上。

灯油顺着灯壁裂痕淌下来,在天师灯图卷上晕开片污渍,像极了青竹村晒谷场上那片金黄的稻浪。

暴雨是在一更天来的。

苏惜棠刚把老杨头的守田笔记收进木箱,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窗纸上。

她推开窗,混着泥腥的风卷进来,却裹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是玄尘子庙里黑釉灯的味道。

棠棠!关凌飞撞开院门,猎装下摆滴着水,村东头有人喊心田区遭雷劈!

雨幕里的呼喊像根针,扎得苏惜棠心口发紧。

她抄起墙角的油布往头上一裹,刚跑过晒谷场就看见——

老杨头的蓑衣在闪电里忽明忽暗。

他站在心田区田埂上,手里举着盏愿灯,灯芯是用愿稻秆搓的,火苗被雨打湿了又燃,燃了又湿,却始终没灭。

第三道雷矢劈下来时,苏惜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雷光裹着紫雾直贯老杨头头顶,却在离田界三尺处地炸开,像撞在面无形的墙上。

更奇的是,全村三百户的窗棂突然亮起微光——是各家各户收在木匣里的福灯,此刻全从窗缝、门缝钻出来,在雨幕中连成金线,织成张金色巨网罩住心田区。

老杨头!苏惜棠扑过去,却在田埂边顿住脚。

愿稻的叶片上沾着雨珠,每根稻秆都缠着细如发丝的金线,顺着根须扎进泥土,像大地伸出的手掌在托着它们。

信麦的穗子垂着,却没有一根倒伏,雨珠顺着麦芒滚落时,竟发出清越的铃响。

老杨头的手在抖,愿灯的光映着他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是泪,苏娘子,稻子在喊。他把耳朵贴在田埂上,它们说......不疼。

苏惜棠的指尖触到颈间玉佩。

从前冰凉的玉坠此刻暖得发烫,内里的灵田虚影正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田区的轮廓——晒谷场的稻堆,村头的老槐树,酱菜坊的烟囱正飘着雨打不散的炊烟。

我懂了。她轻声说,声音被雨声裹着,却清晰得像晨钟,灵田从来不在玉佩里。她望着空中浮动的福灯,望着老杨头佝偻却挺直的背,望着关凌飞举着油布往她头上罩的手,它在张大爷给孙子攒的束修钱里,在李嫂子给瞎眼阿婆熬的热粥里,在小豆子敲着铜盆喊的每一声记一愿

山巅的鹤唳穿透雨幕时,所有人都抬起头。

那只雪色大鸟从云层里钻出来,翅膀扫落的雨珠在金光里成了星子。

它绕着心田区盘旋三圈,每转一圈,空中的福灯就亮一分。

最后一次掠过苏惜棠头顶时,一片白羽轻轻落在她掌心,带着温热的体温。

雨停时,东方已经泛白。

关凌飞蹲在田埂边,用猎刀挑开块泥,露出底下缠着金线的稻根,昨儿在深山,百音树的根须也是这样。他抬头看向苏惜棠,眼里映着晨光,或许这些飞鸢、这只鹤,还有地底下的暖晶......

它们在等。苏惜棠抚着掌心里的鹤羽,等一个愿意把种进泥土里的村子。

暴雨过后第三日清晨,小豆子举着铜盆跑过晒谷场。

他的声音混着炊烟飘向山巅:刘叔说后山百音树的树根穴里,长出了新的红果!

晨雾里,那片新结的红果泛着金光,像极了昨夜福灯汇聚成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