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拳麦破寒夜,谣从自家清(2/2)

她的食指停在某行墨迹前,指甲盖压出个白印:三日前,张家庄张铁牛买灯;两日后,张铁牛媳妇来换止泻药,说他睡了三天没醒。她翻到另一本账,李村王寡妇点灯次日,托人来问记性差该吃什么药,苏大夫给了安神汤——咔地断了半截,一共四十七人点灯,二十九人随后出现嗜睡、失忆!她猛地抬头,窗外的晨露正顺着窗棂往下淌,在青砖上砸出小坑,这不是传道,是洗脑。

院外传来竹篾扫帚扫过青石板的声音。

苏惜棠端着陶碗进来时,程七娘正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嫂子看。她把两本账推过去,指腹划过墨迹未干的统计,点灯的人里,有一半是家里有病人急需银钱的,另一半......她顿了顿,是上个月被乡绅抢了田契的。

苏惜棠的手指在那栏停住。

碗里的麦粥泛起涟漪,倒映着她紧抿的唇。他们挑的是最绝望的人。她轻声说,绝望的人容易信鬼话,信了鬼话就更绝望,成了提线木偶。她突然转身,陶碗搁在案上发出脆响,小桃呢?

在灶房热粥。程七娘刚说完,就见苏惜棠已经掀开门帘出去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小桃踮着脚往木牌上贴纸。

王大栓的供词被墨笔抄得工工整整,旁边并列着《青竹实录表》——那是苏惜棠让人记的村民每日工分、看病记录、互助事项,墨迹还带着新晒的阳光味。

苏惜棠拿过竹笔,在两张纸中间添了行批注:他们许你赎罪,却不许你知道真相。

苏大夫!挑水的赵五伯放下水桶,浑浊的眼睛眯成缝,这字儿写得直戳人心窝子。他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嘴,昨儿夜里我去张二婶家借盐,听她说她侄子也点了那劳什子灯,整宿说胡话——

赵叔。苏惜棠按住他的胳膊,您去东头叫李二狗,让他带着铜锣。

晌午在晒谷场说这事,我要让大家伙儿都听见。

日头升到树顶时,老书生周文举的拐杖声敲碎了村口的热闹。

他穿了身浆洗得发白的月白衫,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每走一步都要停一停,枯瘦的手腕上沾着墨渍。苏娘子。他站定后,包袱解开,半卷泛黄的古籍露出来,纸边还沾着碎草屑,老朽藏了半辈子的东西,该见天日了。

苏惜棠接过古籍时,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折痕——是被反复翻看留下的。

程七娘凑过来,就着阳光念出卷首字:《地母愿经·残卷》。

昔有九劫,民不聊生,圣者开田于心,种愿为稻,信为麦,以人志补天缺。周文举的声音发颤,像是在念诵某种圣典,故曰:神不降于庙,而生于行。

苏惜棠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昨夜那株信麦顶开泥土的模样,想起村民们磨麦粉时眼里的光,想起小荷说像有人在心里烧火的温度——原来千百年前,就有人把这条路写进了书里。周老。她郑重地把古籍捧在胸口,我让人拓印十份,分送各坊讲习。

周文举的眼眶红了。

他伸手摸了摸古籍的边缘,像在摸自己的孩子:当年我在破庙避雨,见这卷书被垫在供桌下,心想神佛都不要的东西,或许该给活人看他拄起拐杖转身,影子被日头拉得老长,苏娘子,您走的路,比这卷书还亮堂。

当夜,灵田空间的月光比外头更亮。

苏惜棠站在田埂上,看着原本十亩的心田区——现在竟多了三亩。

新翻的泥土像在呼吸,一起一伏,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那株信麦被移到了最中央,青莲第五朵不知何时绽放,莲心的光膜里渗出一丝金线,轻轻落在麦根上。

愿耕不息,田自生长。识心草的声音裹着药香,汝已非取天地之利,乃养天地之契。

苏惜棠蹲下身,指尖触到泥土。

这次不是灵气的凉,是温的,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她望向泉心的倒影——从前那里有时是石棺,有时是玄真观的灯阵,此刻却翻涌着金色麦浪,风过时,浪尖上的光碎成星子,落进她的眼睛里。

阿棠。身后传来关凌飞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进了空间,手里攥着白天拓印的古籍,周老说的种愿为稻,信为麦,和咱们的灵田......

是印证。苏惜棠站起身,把额头抵在他肩窝,不是我在帮村民,是村民在帮我——帮这方天地。她退后两步,望着漫山遍野的金麦,该给这份信念立个记号了。

关凌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月光下,麦浪的尽头有片空地,野草被夜露压得低低的,像在等待什么。

他伸手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说立啥,咱就立啥。

风又起了。

信麦的麦芒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什么。

远处,百里外的荒庙里,玄尘子的黑釉灯突然爆出个灯花,灯油一声,在灯壁上烧出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