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双重身份(2/2)

勒住缰绳,周瑜望着眼前熟悉的城门与渐次亮起的灯火,对身旁的信使吩咐道:

“自此向西,离巴蜀之地尚远,途中险阻不少。你今晚便在江陵驿馆好生歇息,补充干粮饮水,检查坐骑。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那信使一路随行,深知这位年轻都督虽身居高位,却体恤下属,闻言心中感激,连忙在马上拱手,声音洪亮:

“谢都督体恤!末将定不负所托!”

周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虽显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又补充了一句:

“你此行任务特殊,关乎长远。见了那边的人,不仅要传递信息,也要让他们看看,我东吴将士,即便千里跋涉,亦是精神抖擞,气象不凡。”

信使神情一凛,腰杆挺得更直,眼中燃起使命感的光芒:

“是!都督放心,末将明白!”

周瑜不再多言,调转马头,朝着城中心的南郡太守府驰去。

信使则目送他离去后,才按指示前往驿馆安置。

太守府门前,石青早已得了消息,率领几名属吏在此等候多时。

见周瑜策马而至,他快步上前,熟练地接过周瑜解下的墨蓝色披风,一边低声询问:

“太守,您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周瑜一边活动了一下因长途骑马而略显僵硬的肩颈,一边随口应道:

“嗯,尚好。郡中这几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两人并肩向府内走去。

石青跟在半步之后,条理清晰地汇报:

“南郡大局安稳,各部运转如常,并无急报或军情。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眼下正值春耕大忙时节,各县报上来的琐事多了些。尤其江陵城东郊的几处村落,农户之间为田亩地界划分之事,纠纷又起,闹得颇有些厉害。两边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分的少了,占了亏,里正、乡老调解数次,效果不大,反而积怨更深,耽误了农时。”

周瑜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书房方向,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负责农桑田亩的户曹、调解民事的主簿呢?他们未曾处置?”

石青连忙回答:

“户曹已亲自去调解过多次了。可奈何此事牵扯户数较多,许多田契在当年战乱中遗失或毁坏,如今重新划分,各家都依据记忆或零散证据声称原有田产更多,确实难以裁断。主簿也已多方安抚,甚至从府库中调拨了些种子粮作为补偿,但核心的田地归属问题不解决,农户心中始终不平。两位大人也是焦头烂额,此事已上报数日,就等着太守您回来定夺。”

说话间,已到了书房。

石青抢先一步推开房门,点亮了室内的灯烛。

周瑜走了进去,在宽大的书案后坐下,并未立刻去看堆积如山的公文,而是先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温茶,饮了一口,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他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片刻,周瑜转过头,看向侍立一旁的石青,问道:

“我记得,上次查看江陵地图时,曾标注城南一带,有大片荒地,先前因战事波及、百姓内迁而一直未能复垦。此事可确?”

石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答道:

“太守记忆准确。城南那片地,正是当时我军与魏将曹仁对峙拉锯的主要区域之一,战后确实荒废了,杂草丛生,土质尚可,但水利设施毁坏严重。原居于此的百姓,也早已陆续迁入城内或更安全的北边安置。目前那片地属于无主官田,正荒置着。”

周瑜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他身体微微前倾,清晰地下达指令:

“好。既然东郊的农户嫌现有田地不足,争执不休,而城南又有现成的荒地亟待开发。那便不必在旧账上纠缠不清。”

“石青,你即刻去办。以太守府名义发布安民告示,张贴于城门、市集及各乡亭显眼处。告示内容如下: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每个字都经过斟酌:

“其一,宣布下去——江陵城南区域,现正式开放为官田,准许百姓自愿报名开垦,以增民用,固本培元。”

“其二,有意向者,可于三日内,至郡府户曹(主管户籍、田宅、农桑的部门)报名登记,写明家口、现有田亩数及自愿开垦意向。由户曹吏员负责审核记录在册。”

“其三,”

周瑜顿了顿,强调道:

“为示公平,防止豪强兼并,开垦资格将严加审核,以现有田亩少者优先。具体限额,参照朝廷旧制与本郡实际情况,每户开垦荒地,不得超过五十亩。特殊情形,如家中丁口众多、原有田产极微薄者,经户曹核实,可酌情稍增,但绝不可超过百亩之限。”

“此事,将由户曹严格把关,若有舞弊,严惩不贷。”

石青凝神静听,越听眼中赞许与敬佩的光芒越盛。

困扰南郡官员多日的难题,竟在周太守回来不过片刻后就被如此巧妙而务实地化解了!

“周太守英明!”

石青由衷地躬身领命,声音里带着兴奋:

“此法一举数得,不仅平息纠纷,更能开垦荒地,增固税基,安抚民心!属下这便去草拟告示,连夜安排,明日一早即可张榜!”

周瑜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太多得色,只是淡淡道:

“嗯,去吧。”

“是!”

石青响亮地应了一声,快步退出了书房,脚步轻快,充满了干劲。

书房内重归宁静。

周瑜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整日的奔波与方才的思虑让他略感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

他又饮了一口温茶,琥珀色的茶汤在舌尖回甘片刻,又站起身稍稍舒缓了一下疲惫的筋骨。

随即,他便重新俯身埋入堆积如山的文书之间。

处理政务时,周瑜的眉头总是不自觉微微蹙紧,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批注的字迹如刃锋般利落果断——

仿佛……八个时辰前,那个攥着夫人指尖,央求要听她唤一声“夫君”的男子,不过是恍惚间的错觉。

他笔尖划过的声响,成了这静夜里唯一清晰的节奏。

偶有停顿,也不过是抬手按一按发胀的太阳穴,便又迅速沉入下一卷亟待处置的军务或民生呈报。

长夜漫漫,烛芯燃尽最后一滴脂泪,悄然熄灭。

直至——

远处鸡鸣破晓,石青在太守府门前高声宣读当日政务公告的嗓音穿透晨雾传来,周瑜才终于搁下笔,深深吐出一口气。

案上文书已平了半阙。

周瑜揉着僵直的腕骨,望向窗外渐亮的天光,唇边极淡地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离归家见她的日子,又近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