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万般期待(1/2)
又是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没有前几日的疾风骤雨,只是细细密密的,如烟似雾,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庐江。
远山近水,黛瓦粉墙,都浸润在这片迷蒙的水汽之中,轮廓变得柔和而遥远。
周宅庭中的杏花已开始凋零,粉白的花瓣被打湿,黏在青石板上,又被雨水缓缓冲刷,汇入角落的沟渠。
雨丝敲打着屋檐、芭蕉叶,发出绵密而富有韵律的沙沙声,仿佛天地间最温柔的催眠曲。
这日清晨,小乔在卧房内醒来。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雨声潺潺。
她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背后垫了好几个软枕,才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她低下头,双手轻柔地覆在自己的腹部,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两个小家伙时不时传来的有力悸动。
她日日盼着,盼着腹中这两个小生命能快些瓜熟蒂落,好让她能从这沉重的负担中解放出来,重新拥有自由活动的轻盈。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了一阵敲敲打打声,夹杂着老人温和的交谈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与她的忧思。
声音是从隔壁厢房传来的。
小乔侧耳细听,不由得莞尔。
原来,是堂叔和曾叔趁着雨天不便外出,正在厢房里合力制作婴儿用的小床。
木料是前几日特意挑选回来的上好松木,带着淡淡的清香。
“曾兄,你那边榫卯对准了没?可别歪了,回头小娃娃睡上去不稳当。”
这是堂叔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慢条斯理。
“放心,我看准了。哎,这两个小床,是不是该做得一模一样?还是稍微有点区别,以后好区分?”曾叔的嗓音则更洪亮些,语气里透着兴奋。
“要我说啊,” 堂叔沉吟着,伴随着轻轻的敲击声:
“还是做一样的好。公瑾和小乔不是给取了‘寻’和‘音’的名字吗?到时候在床头刻上小小的字,又雅致,又能分清。样式嘛,就按咱们庐江老样子,简单结实,边角都打磨圆润了,绝不能有毛刺,伤着娃娃细皮嫩肉的可不行。”
“是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曾叔连连称是,接着又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眼看着周夫人就要生了。想想公瑾小时候,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这一转眼,他都要当爹了……咱们这俩老骨头,还能为他的孩儿做点小床,心里头啊,暖烘烘的。”
“是啊,” 堂叔的声音也柔和下来,敲打声似乎也放轻了。
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满是慈爱。
接着,是香儿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笑意:
“周叔,曾叔,你们看这个围栏的高度这样行不行?是不是再加高一点更安全?”
“孙小姐手巧!这个高度正好,再加高,娃娃大点了自己爬起来就不方便看了……” 曾叔乐呵呵地指导着。
就在这时,厨房方向也传来了阿吉清亮又带着点焦急的喊声,穿透了雨幕和敲打声:
“曾叔——!您快来看看!您教我的那锅鱼汤,火候是不是到了?我怕熬过了头!”
曾叔一听,连忙扬声应道:
“哎!来啦来啦!阿吉你先把火调小些,我这就来!”
说罢,想必是匆匆放下手中的工具,脚步声嗒嗒地朝厨房去了,留下堂叔和香儿继续手上的活计。
听着外间这一连串充满烟火气的声响——
小乔脸上渐渐露出了宁静而期待的笑容。
她低声喃喃:“寻儿,音儿,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呢。”
周宅之内,一片为爱忙碌、静待花开的温馨,正悄然抵御着春寒,孕育着无限的希望。
……
另一侧,江陵。
周瑜连日的案牍劳形,终于将南郡积压的紧要政务梳理清楚,各项安民、春耕、防务指令也已一一落实。
书房内,堆积如山的文书矮了下去,只剩下最后一叠待归档的卷宗。
周瑜提起朱笔,在最后一份关于城南荒地开垦进展的简报上批复了“甚好,依议推行,秋后察效”几个字,然后搁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连日紧绷的神经,随着这口气缓缓松弛下来。
他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批注而有些酸涩的眉心。
目光扫过整洁了许多的书案,最后落在一沓干净的信笺上。
他伸出手,抽出一张质地细腻的宣纸,平铺在桌面上。又提起紫毫笔,在砚边轻轻掭饱了墨汁,悬腕,凝神片刻,然后一笔一划地,在洁白的纸笺上,缓缓写下两个名字:
周寻。
周音。
笔锋沉稳有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两个字并列而书,“寻”字稍显峻拔,“音”字则更显圆润流畅。
写罢,周瑜放下笔,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个名字。
看着它们从心中跃然纸上,一种混合着温柔与深切期盼的情绪,在他胸腔中鼓荡。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柔和而满足的弧度,低声喃喃:
“明日……明日为父便能启程,返回庐江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归心似箭的急切:
“再过不久……就能与你们二人相见了。”
他眼神变得有些迷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不知你们……会是何模样?”
他正沉浸在这份即将为人父的幸福憧憬之中,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守。”
是石青的声音。
周瑜瞬间回神,下意识将纸笺轻轻折起,妥帖地收入自己怀中。
然后才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进。”
石青推门而入,步履轻快,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神色。
他拱手行礼后,便开始简洁地汇报:
“太守,方才户曹呈报,城南荒地开垦之事推进顺利,已有近百户登记,纠纷平息大半。其余各部政务也已按您的批示落实,暂无新的急务。这几日南郡诸事大体已处理得当,太守可安心返回庐江,照顾妻儿了。”
周瑜听着,点了点头,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落了地。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
“此次返回庐江,恐怕要待得久些,须等夫人平安生产,身体恢复,孩儿们也稍稳当。但,我不在期间,南郡日常事务,由长史及各曹掾依律例处置。若有十分紧要、或牵扯重大的事项……”
他看向石青,目光中带着信任:
“恐怕要劳烦你,多跑几趟,两地奔波,将消息传递于我知晓了。”
石青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毫不犹豫地应道:
“太守言重了!此乃小人分内之责,何来劳烦之说?小人定当尽心竭力,确保消息通达无碍!”
看着他忠心耿耿的模样,周瑜心中慰藉,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
“石青,我记得……你户籍录上,祖籍亦是庐江?”
石青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周瑜会问起这个,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光芒,连忙答道:
“太守竟还记得!是,小人祖籍确在庐江。不过父母早年便携小人迁至江陵谋生,小人也算是在江陵长大,对庐江故里……其实印象不深了。”
“原来如此,”
周瑜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闲聊的随意:
“那我们倒是同乡了。你在庐江……如今可还有什么亲眷故旧?”
这个问题让石青明显地怔了一下。
他脸上惯常的恭谨神色出现了短暂的凝滞,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
“小人……在庐江,还有一位兄长。”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他在庐江城西,守着祖上留下来的……一间铁匠铺子。”
周瑜眼中光芒一闪,微微一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是吗……”
周瑜不禁仔细打量起石青的面容。
之前未曾留意,此刻有心观察,果然发现石青清瘦的脸庞、略显书卷气的眉眼之间,与石松那高大魁梧、轮廓硬朗的面容,依稀有着某种神似之处,尤其是那眼神深处不易察觉的倔强与专注。
“果然……”
周瑜了然地点了点头,喃喃道:
“眉眼之间,确有几分相似。虽形貌气质各异,可到底是血脉相连。”
石青被周瑜这番突如其来的端详和评论弄得有些不明所以,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瑜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没有继续深究兄弟之事,转而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从容,对他说道:
“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将明日返程的一应事宜再检查确认一遍。明日一早,我便动身。”
石青如蒙大赦,连忙收敛心神,拱手应道:
“是,太守!小人明白!”
说罢,恭敬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
周瑜独自一人,重新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张折起的纸笺。
“石松……石青。”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泛起一丝感慨的笑意:
“松木青青,倒是好寓意。外貌一刚一柔,性格一内敛沉静,一机敏果敢……二人虽道路不同,可那眉宇间的倔强,倒是一脉相承。”
思绪飘飞,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那张纸,展开,目光温柔地流连于“周寻”、“周音”四个字上。
“将来……”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遐想与温柔期许:
“我的寻儿和音儿,你们二人,会不会也是这般?或许模样相似,或许性情各异,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沉静聪慧……”
窗外的江陵,夜幕低垂,星子渐明。
明日,他将回到挚爱身边,而关于生命、传承与羁绊的思考,如同这春夜的微风,静静流淌。
……
第二日,半月之期如约而至。
清晨的江陵,薄雾尚未散尽,空气微凉。
周瑜已是一身利落劲装,墨蓝色的锦缎披风在晨风中轻轻拂动。
石青牵着他那匹神骏的坐骑,恭敬地将马鞭递上。
周瑜接过,握在手中,目光再次投向这个他经营日久的南郡治所,府衙肃穆,街市渐醒。
他看向石青,沉声叮嘱,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我走之后,南郡诸事,无论大小,务必谨慎处置。日常事务,各司其职;若有要事,或遇难决之题,务必及时派人告知于我,不可延误。”
石青挺直脊背,神情肃然:
“是,太守!属下谨记!”
周瑜点了点头,踩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坐稳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太守府的匾额和渐次忙碌起来的署衙。
千头万绪,骤然离开,心中总萦绕着一丝放不下的责任与隐隐的歉疚——
既是对南郡,仿佛也是对那些需要他定夺的事务。
石青敏锐地察觉到了周瑜眉宇间的那抹忧虑。
他上前一步,仰头望着马上的周瑜,语气诚恳而坚定:
“太守,请放心南去。如今南郡诸事已上轨道,各部皆知章法,按部就班,不会出大的纰漏。”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却字字清晰,直指周瑜心中最柔软的牵挂:
“眼下,对太守而言,最紧要的,莫过于庐江的周夫人。太守应以妻儿为重,安心归家。”
这番话,如同一阵和风,轻轻拂去了周瑜心头那层不安的薄雾。
他看着石青忠诚可靠的面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感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微笑。
他对着石青,也像是再次对自己确认般,清晰地说道:
“好。”
说罢,他不再犹豫,一抖缰绳,轻喝一声:
“驾!”
骏马长嘶,撒开四蹄,载着归心似箭的主人,朝着东方,朝着庐江的方向,绝尘而去。
马蹄声疾,扬起淡淡尘土,在晨光中渐渐远去。
石青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郑重地拱手,对着空荡荡的前方,低声祝愿:
“太守,一路顺风!周夫人,平安生产!”
归途之上。
起初,天公作美。
阳光破开晨雾,洒下融融暖意,官道两侧草木新绿,野花点点,正是赶路的好天气。
周瑜心中急切,一路快马加鞭,只盼着能早些见到夫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过了午时,天空渐渐聚起铅灰色的云层,阳光被吞噬,空气变得闷热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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