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公审定心 分田安民(1/2)
阳朔城门外,人山人海。
公审台是连夜搭起来的——几块码头卸货的厚木板,架在垒起的青砖上。简陋,却足够高,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台上,赵文廷被铁链锁着,跪在正中央。
他昨夜在县衙大牢里似乎受了刑,官袍破烂,脸上有青紫,但更醒目的是那双眼睛——空洞,死灰,像两口枯井。偶尔抬头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才会闪过一丝濒死野兽般的恐惧。
台下,是阳朔城的百姓。
不止百姓。
前排是矿工家属,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手里攥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写满名字的布条——那是死在银屏山矿上的亲人名录。中间是瑶民,以蓝雄为首,三十多人缠着带血的布条,沉默地站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再往后,是城里的商户、农户、匠人,甚至有几个穿长衫的读书人,挤在人群边缘,神色复杂地望着台上。
没有人说话。
上万人的场子,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城头黑旗的猎猎声,能听见远处漓江的水流声,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压抑的吞咽声。
他们在等。
等一个人。
辰时三刻,城门开了。
不是大开,是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缓缓向内拉开一道缝隙。
先出来的是八个人。
周铁骨、龙啸天、雷震、杜衡、沈砚、刀老三、墨铁匠、蓝雄。
他们分列两侧,在城门和公审台之间,清出一条通道。没有持械,只是站着,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让前排的人群下意识退了半步。
然后,林夙出来了。
他没有穿官服,也没有穿甲胄,就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左袖肘部还有个不起眼的补丁。头发用一根竹簪束着,几缕碎发落在额前,被晨风吹动。
他走得很慢。
左腿的伤还没好利索,每一步都看得出一丝微跛,但脊梁挺得笔直。手里没拿文书,没佩刀剑,只握着一卷用麻绳系着的竹简。
从城门到公审台,三十七步。
上万双眼睛跟着他移动。
没有人喊“青天大老爷”,没有人跪拜,没有人哭诉——那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喧哗都更有分量。那是在掂量,在审视,在等待一个答案。
林夙走到台下,没有立刻上去。
他转身,面向百姓,深深一揖。
这一揖,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诸位父老乡亲。”他直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设此公审台,非为彰显林某之权,乃为还阳朔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那些矿工家属。
“一个月前,我贬官至此,所见所闻,触目惊心。银屏山矿场,以‘废矿’为名,行私采雷火石之实。矿工如牲畜,累死、毒死、打死,尸骨填埋于废矿井,连个姓名都不留。”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抽泣。
“瑶寨百姓,因不肯让出祖地开矿,被围寨强攻,箭尽粮绝,死者七十三人,伤者过百。寨老蓝圩老,此刻仍重伤未醒。”
瑶民那边,有人红了眼眶,死死攥着刀柄。
“阳朔城中,赵家一手遮天。商户需纳‘孝敬’,农户田租加至七成,匠人若不为赵家做工,便无生路。县衙形同虚设,县令孙敬被下毒囚禁,主簿赵文廷,实为赵家走狗。”
他每说一句,人群中的呼吸就沉重一分。
那不是愤怒,是积压了太久、快要凝固成铁石的恨。
林夙转身,缓步登上公审台。
他走到赵文廷面前,俯视着这个曾让他寸步难行的对手。
“赵文廷。”他开口,“你可知罪?”
赵文廷猛地抬头,眼中迸出最后一丝疯狂:“林夙!你……你擅杀朝廷命官,私占县城,才是死罪!我叔父赵皓不日便至,届时……”
“届时如何?”林夙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吃饭了没”,“赵皓持伪诏南下,勾结赵同知私贩雷火石,证据确凿。新皇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召回赵皓——他如今是自身难保,还能救你?”
赵文廷脸色瞬间惨白。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夙不再看他,转向台下。
“按《大雍律》,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私设刑狱、勾结匪类,四罪并罚,当处凌迟,夷三族。”
台下有人倒吸冷气。
凌迟!夷三族!
但林夙话锋一转。
“但今日,我不依《大雍律》。”
人群哗然。
不依王法?那依什么?
林夙举起手中那卷竹简。
“我依的,是‘惊雷’初约。”他解开麻绳,竹简哗啦展开,“此约三条:一,不害良善;二,所得均分;三,令行禁止。凡违此约者,逐。”
他看向赵文廷:“你三条皆犯。按约,当逐。”
逐?
只是驱逐?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矿工家属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站起,嘶声道:“大人!我儿死得惨啊!不能就这么放了他!”
“对!不能放!”
“杀了他!”
“血债血偿!”
声浪渐起。
林夙抬手,压下喧哗。
“诸位,”他声音依然平静,“‘逐’之一字,在‘惊雷’约中,非指驱逐出境。”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是指,逐出‘人之道’。”
“既非人,便不配享人道之刑——不配斩首示众,不配牢狱囚禁,不配三尺黄土。”
他转身,看向周铁骨。
周铁骨会意,大步上台,将一把短刀“哐当”扔在赵文廷面前。
刀是普通的柴刀,刃口有些锈,却磨得雪亮。
“赵文廷。”林夙说,“你自裁吧。”
赵文廷盯着那把刀,浑身发抖。
“若你还有半分悔意,便以此刀了结。我会命人将你尸身火化,骨灰撒入漓江——你害死的矿工、瑶民,他们的血早已流进这条江。你去陪他们,用你的骨灰,去赎你的罪。”
“若你不肯……”林夙声音冷下来,“我便将你交给他们。”
他指向台下。
那些矿工家属,那些瑶民。
“让他们决定,怎么处置你。”
赵文廷猛地抬头,看向台下。
他看到了一双双眼睛——赤红的、含泪的、燃烧着仇恨的眼睛。那些眼神像无数把钝刀,正在凌迟他最后的神智。
他忽然明白了。
林夙不是在给他选择。
是在诛心。
自裁,还能留个相对干净的尸身。若落到那些人手里……
“啊——!!!”
赵文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抓起那把柴刀,没有犹豫,狠狠捅进自己心口!
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公审台的木板。
他抽搐了几下,仰面倒下,眼睛还瞪着灰白的天空,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城头那面猎猎飞扬的黑旗。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那具尸体,看着溅开的血,看着持刀自戕的赵文廷。
然后,第一个哭声响起。
是老妇人,她瘫坐在地,抱着写满名字的布条,哭得撕心裂肺:“儿啊……儿啊……你看到了吗……仇人死了……死了啊……”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哭声连成一片,却不再是悲愤的控诉,而是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宣泄。
林夙站在血泊旁,任哭声将他淹没。
许久。
他弯腰,从赵文廷尸身上抽出那把染血的柴刀,在尸身衣袍上擦净血迹,然后转身,面向台下。
“赵文廷已伏诛。”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哭声,“但血债,还未偿清。”
他举起柴刀。
“银屏山矿场,我会命人重新勘查,所有死者遗骸,尽力寻回安葬。每户抚恤银二十两,免税三年。”
“瑶寨死者,同样抚恤。伤者全力救治。此后瑶寨自治,汉官不得干涉。”
“阳朔赋税,即日起减至三成。赵家所侵田产商铺,一律归还原主,原主不在或无法查证的,充公作为县学、医馆之用。”
一条条,一件件。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华丽辞藻,就是最朴实的话,最具体的承诺。
每说一条,台下就静一分。
说到最后,万人场中,只剩下风声、水声,和他清朗平稳的嗓音。
“这些事,我做。”林夙放下柴刀,“但需要人帮手。需要人清查田亩,需要人修桥铺路,需要人教书行医,需要人护卫乡里。”
他目光扫过人群。
“愿助我者,留下。不信我者,可自行离去,我赠盘缠,绝不阻拦。”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然后,第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那个哭得最凶的老妇人。她颤巍巍走到台前,没说话,只是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第二个,是个断了条胳膊的瑶民青壮。他走到蓝雄身后,沉默站立。
第三个,第四个……
商户、农户、匠人、读书人……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人群,汇聚到台下。
他们没有欢呼,没有跪拜,只是站着,看着台上的林夙。
那目光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怀疑。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虔诚的托付。
林夙看着他们,深吸一口气。
“既然留下,”他说,“便是我‘惊雷’同道。”
“从今往后,阳朔无赵家,无贪官,无匪患。”
“只有——”
他抬手,指向城头黑旗。
“惊雷。”
风骤起。
黑旗在朝阳下猎猎飞扬,血色雷纹仿佛要破旗而出,劈开这浑浊世道。
台下,万人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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