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公审定心 分田安民(2/2)

“愿随林先生!”

声浪如雷,滚滚传开,惊起江鸟无数。

公审结束,人群却未散。

林夙命人在城墙下摆了十几张长桌,沈砚带着几个识字的人坐在桌后,登记名册、田产、诉求。队伍排得很长,却井然有序。

林夙没回县衙,就坐在城墙根一块青石上,听百姓说话。

一个老农佝偻着腰上前,手里攥着张发黄的田契:“大人……赵家前年强占了我家三亩水田,说是抵债,可我家根本没欠债……”

林夙接过田契看了看,递给沈砚:“记下。查赵家账册,若无欠债记录,田归原主。”

老农噗通跪下,老泪纵横。

接着是个商户:“赵家商行垄断盐铁,我们进价高一倍,卖价却被压得……”

“即日起,阳朔盐铁由县衙统购统销,按市价八成售予商户。”林夙道,“具体细则,三日后公布。”

商户千恩万谢。

人一个一个来,事一件一件办。

日头偏西时,墨铁匠带着几个徒弟,推着几辆板车来了。车上装着新打的农具——犁头、锄头、镰刀,虽粗糙,却结实。

“第一批。”墨铁匠抹了把汗,“用赵家库里的废铁打的。以后还打。”

林夙起身,拿起一把锄头,掂了掂,递给最近的一个农户:“试试。”

农户接过,挥了两下,眼睛亮了:“轻!顺手!”

“这些农具,租用,不收钱。”林夙对众人道,“用完归还,损毁照价赔偿。日后匠造司会改良,做出更好用的。”

众人面面相觑。

租农具?还不收钱?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看着那些泛着铁光的家什,看着墨铁匠那张被炉火熏黑的脸,没人怀疑这话的真假。

蓝雄带着瑶民走了过来。

他断臂处裹着厚布,脸色苍白,但眼神很亮。

“林先生。”他抱拳——用的是汉礼,“瑶寨三十七个还能动的汉子,都在这儿了。我们……想跟着你干。”

林夙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那些沉默的瑶民。

“跟着我,会很苦。”他说,“可能要打仗,可能会死人。”

“我们不怕死。”蓝雄说,“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林夙沉默片刻。

“好。”他点头,“但瑶寨不能空。老人、妇人、孩子需要人保护。你们分两班,一班留下守寨,一班随军。半月一轮换,如何?”

蓝雄愣了愣。

他以为林夙会把他们全部收编,没想到……

“这样……公平吗?”他问。

“公平。”林夙说,“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但保家卫国,也是本分。既要对外争活路,也要对内守根本。”

瑶民们互相看看,都点了头。

蓝雄深深一揖:“谢先生体恤。”

处理完这些,日头已西沉。

林夙终于回到县衙时,天已擦黑。

大堂里灯火通明,孙敬、沈砚、杜衡、雷震、龙啸天等人都在,桌上摊着地图、账册、名簿。

“先生。”沈砚递过一叠纸,“今日登记在册的,已有两千三百户。其中愿从军者四百七十一人,愿入匠造司者八十九人,愿办学堂者六人……”

林夙接过,快速翻阅。

“孙县令。”他看向孙敬,“县衙政务,你暂领。首要三件事:清丈田亩、重定税赋、设县学医馆。可能胜任?”

孙敬起身,郑重一揖:“老朽残躯,愿效死力。”

“龙当家。”

“在!”

“你领‘水营’,整顿船只,训练水战。漓江是我们的命脉,不能丢。”

“得令!”

“雷震。”

“在!”

“你领‘陆营’,整编新兵,按北辰军法操练。三月内,我要看到一支能战的兵。”

“是!”

“墨师傅。”

墨铁匠抬起头,独眼在灯下亮得骇人。

“匠造司扩至百人。首要打造农具、修缮城墙,次要研发火器、改良军械。需要什么材料、人手,直接找沈砚。”

“明白。”

一条条命令下去,井井有条。

众人领命,各自忙碌。

大堂里渐渐只剩林夙和杜衡两人。

杜衡给林夙倒了杯热茶,低声道:“先生,今日……是不是太急了?公审、分田、收编……一天之内做这么多,万一……”

“没有万一。”林夙端起茶杯,看着袅袅热气,“赵皓虽然失势,但两广总督的兵迟早会来。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把根基扎稳。”

他顿了顿。

“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公审,是让水看到方向。分田收编,是让水聚成江河。接下来……”

他看向门外沉沉夜色。

“该凿山开渠,让这江河,有自己的河道了。”

深夜,县衙后书房。

林夙独自站在地图前。

墙上挂的是一幅手绘的岭南略图,笔迹还很新——是沈砚这几日凭记忆和搜集的资料赶制的。阳朔只是一个点,往北是桂林,往南是梧州,往东是贺州,往西是茫茫群山。

他的手指从阳朔出发,沿着漓江向上,停在桂林。

桂林,赵同知的老巢。虽今日退去,但必不甘心。

手指又向下,滑到梧州。

梧州,两广总督衙门驻地。总督刘靖,是九皇子登基后新提拔的,态度不明。

再往西,是土司林立的桂西。往东,是相对富庶的粤北。

棋盘很大,棋子很少。

门外传来轻叩。

“进。”

杜衡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清粥、两碟小菜。

“先生,该用饭了。”

林夙这才觉得饿。他走到桌边坐下,慢慢喝粥。

杜衡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说吧。”林夙没抬眼。

“先生,今日收编的瑶民中,有个少年一直跟着蓝雄,像是想找您说话,又不敢。”杜衡道,“好像是……阿诺。”

林夙筷子顿了顿。

“让他来吧。”

片刻后,阿诺被带了进来。

少年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脸上血污洗净了,露出清秀的眉眼。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不像个孩子。

他走到林夙面前,跪下,磕头。

“谢先生救我。”声音很轻,却清晰。

林夙放下筷子:“起来说话。”

阿诺起身,垂手站着。

“你找我,不止为谢恩吧。”

阿诺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决绝:“我想跟墨师傅学手艺。”

林夙看着他:“为什么?”

“我爹是铁匠。”阿诺说,“他死在矿上,是因为赵家要逼他打制雷火石的模具,他不肯。我想……学好手艺,将来打出更好的东西,不让坏人再用它害人。”

林夙沉默片刻。

“墨师傅脾气怪,要求严。”

“我不怕苦。”

“可能一辈子只是个匠人,没出息。”

“我爹说,匠人造物,是在造一个更公道的世道。”阿诺声音发颤,却坚定,“我想试试。”

林夙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灯下苦读、想着“为生民立命”的少年自己。

“好。”他点头,“明日去匠造司找墨师傅。就说是我说的。”

阿诺眼睛亮了,又跪下磕了个头,转身跑了。

杜衡看着少年背影,轻声道:“是个好苗子。”

“是啊。”林夙喝完最后一口粥,“这世道,缺的就是好苗子。”

他起身,重新走到地图前。

“杜衡,给顾先生回信。”他缓缓道,“就说:阳朔已定,根基初立。急需三样东西——懂农事的人才,懂商贸的账房,懂军械的匠人。请他设法联络,愿南下者,我扫榻以待。”

“是。”

“再给苏姑娘去信。”林夙顿了顿,“告诉她,岭南的棋盘,我落子了。问她,岳州的棋,准备怎么下。”

杜衡一一记下。

“还有,”林夙转身,眼中闪过锐光,“派人去桂林散消息。就说赵同知与赵皓勾结,私贩雷火石,事败后欲杀赵文廷灭口,被我发现,仓惶逃窜。赵文廷临终供出,赵同知在桂林藏有雷火石仓库三处,具体位置……”

他笑了笑。

“让他们猜。”

杜衡也笑了:“是。”

书房重归寂静。

林夙站在灯下,看着地图上那个叫“阳朔”的小点,手指轻轻按了上去。

从流放地到阳朔,从阳朔到龙门滩,从龙门滩再回阳朔。

这一路,他失去很多,也得到很多。

而现在,真正的路,才刚刚开始。

门外传来更鼓声。

三更了。

他吹熄灯,走出书房。

院子里,那株老榕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抬头,星子满天,一弯残月挂在天边,清辉洒在刚升起不久的黑旗上。

旗面在夜风中翻卷,血色雷纹时隐时现。

仿佛在呼吸。

仿佛在生长。

林夙看了很久,转身回房。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