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阳朔易帜 惊雷易火(2/2)

林夙抬手。

沈砚上前,将一叠文书递到他手中。

“这是白扇子供状,有你亲笔密信七封,提及雷火石走私数量、途径、收受官员名录。”林夙翻开第一页,“这是赵文廷口供,承认奉你之命,在阳朔灭口矿工、私设军工作坊。”

他又翻开第二页。

“这是从你桂林府邸搜出的账册副本——别惊讶,你府上那位宠妾,三年前原是岳州苏家的婢女。苏家小姐苏晚晴,是我的故交。”

赵同知脸色煞白。

“还有这个。”林夙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绫,缓缓展开,“赵皓所持密诏的拓本。玉玺印纹有缺——少了一角龙鳞。真正的新皇密诏,玉玺纹样完整。这份是假的。”

他抬眼,看向赵同知:“你早知道,对不对?所以你才急着灭口,急着拿下龙门滩,急着向真正的新皇表忠——因为你知道,赵皓持假诏南下,已是死棋。你想另投明主,拿我林夙和龙门滩当投名状。”

句句如刀,刀刀见血。

赵同知后退一步,背脊撞在船舷上。

完了。

全完了。

“现在。”林夙合上文书,“我给你两条路。”

他竖起一根手指。

“一,你带着你的兵,现在掉头回桂林。我放你走,这些证据我暂不公开。但阳朔归我,赵文廷归我,从此漓江以东,你不许踏足半步。”

又竖起第二根。

“二,你动手。试试看是你这四百杂兵攻得下这座城,还是我让你今夜就沉尸漓江。”

暮色渐浓。

江风骤起,吹得城头黑旗猎猎作响。

码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赵同知,看着这个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四品大员,此刻脸色灰败,握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

他在权衡。

在挣扎。

四百对三百,他有兵力优势。但城已失,主将被俘,军心已乱。更何况……那些证据。

那些足以让赵家万劫不复的证据。

许久。

“哐当。”

长剑落地。

赵同知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我选第一条。”

林夙点头:“明智。”

他挥手,示意让开一条路。

桂林卫的兵卒如蒙大赦,仓惶登船。船帆升起,桨橹摇动,二十条大船狼狈掉头,向下游驶去,连那些受伤的同袍都顾不上带。

码头上,只剩下林夙的人,和瘫软在地的赵文廷。

赵文廷嘴里的破布被扯掉,他嘶声吼:“叔父!叔父你不能走!你救我……救我啊——!”

但船已远。

暮色吞没了帆影,只剩江水东流。

林夙走到赵文廷面前,蹲下身。

“赵文廷。”他说,“你罪有三。一,虐杀矿工,草菅人命。二,勾结匪类,私设军工。三,围攻瑶寨,屠戮百姓。”

他顿了顿。

“按‘惊雷’初约——不害良善者,可活。你三条皆犯,当死。”

赵文廷浑身一颤,尿骚味弥漫开来。

“不过。”林夙站起身,“我不杀你。”

赵文廷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希望。

“明日午时,城门外设公审台。”林夙看向周围聚集过来的百姓——不知何时,城里百姓已悄悄涌到码头附近,黑压压一片,沉默地看着,“让阳朔百姓审你,让矿工家属审你,让瑶寨幸存者审你。”

他转身,面向百姓,声音清朗:

“诸位父老!阳朔今日易帜,不为造反,只为讨一个公道!赵家罪证在此,赵文廷在此!明日午时,公审此獠!有冤诉冤,有仇报仇!”

沉默。

然后,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哭喊。

是一个老妇人,扑倒在地:“我儿……我儿死在矿上啊……还我儿命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哭声、骂声、控诉声,如潮水般涌起,淹没了码头,淹没了黄昏。

林夙站在潮水中央,任百姓的悲愤冲刷而过。

他抬头,看向城头那面刚刚升起的黑旗。

血色惊雷在暮色中翻卷,仿佛要劈开这沉沉夜空。

周铁骨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先生,接下来……”

“接下来,”林夙收回目光,“该让天下知道——”

“阳朔,姓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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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彻底吞没城池时,阳朔县衙灯火通明。

大堂上,孙县令——或者说,前县令孙敬——正伏案疾书。他在写安民告示,写公审章程,写新税赋条例。

沈砚在整理文书,将赵家罪证分门别类抄录备份。

雷震在整顿城防,将投降的衙役和反正的官兵打散重编。

龙啸天在清点库房,一笔笔核对钱粮军械。

每个人都在忙。

只有林夙站在衙门前院的古榕树下,仰头看着夜空。

星子初现,一弯残月挂在天边。

“先生。”

杜衡轻声走来,手里端着碗热粥:“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夙接过粥碗,没喝,只是捧着暖手。

“陈伯和孩子们……到了吗?”他问。

“到了。”杜衡说,“半个时辰前从西门进的城,安置在后衙了。阿诺受了些惊吓,但没受伤。陈伯说……瑶寨死了七十三人,伤者过百。蓝雄断了一臂,蓝圩老重伤昏迷,还在救治。”

林夙闭了闭眼。

七十三条命。

他碗里的粥突然没了滋味。

“公审的事……”杜衡迟疑,“明日真要交给百姓?万一……万一场面失控……”

“那就失控。”林夙睁开眼,眼神清明,“血债就要血偿。百姓的恨堵得太久,得让他们发泄出来。否则这‘惊雷’,立不住。”

杜衡欲言又止,最终点头。

就在这时,沈砚从堂内匆匆走出,手里拿着一封刚译好的密信。

“先生,顾先生飞鸽传书。”

林夙接过。

信很短,只有两行:

“九皇子已正式登基,改元‘承平’。赵皓被召回京,途中遇‘匪’截杀,生死不明。新帝下旨:岭南之事,暂由两广总督酌情处置。另,我已离京,南下途中。”

林夙捏着信纸,久久不语。

赵皓生死不明?

是灭口,还是……

“先生?”沈砚轻声唤。

林夙将信纸凑近廊下灯笼,看着它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传令。”他转身,“明日公审照常。后日,全军休整。三日后——”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发兵桂林。”

夜风穿过庭院,吹得古榕枝叶沙沙作响。

仿佛在应和。

又仿佛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