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帝阙夜话烛影深,云台远望星河近(2/2)

秦寿这番话,没有给出具体的权谋计策,而是从更高层面,点出了刘秀施政风格形成的“政治遗产”的价值,以及“体制”本身的重要性。这既是安慰,也是一种提醒: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相信制度与惯性的力量。

刘秀听罢,陷入长久的沉思。殿内只闻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那种焦躁不甘的神色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思索与一丝释然。

“先生之言,如拨云见日。”刘秀缓缓道,“是朕……过于执着了。总想在有生之年,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扫清所有障碍。却忘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朕所能做的,是打下基础,树立规矩,选择可靠的人。剩下的……确实需交给时间,交给后人。朕……或许真的该‘省心’了。”

他看向秦寿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更胜服百日药。朕心中块垒,去了大半。”

秦寿微微摇头:“陛下言重了。秦某不过是以旁观者身份,略陈浅见。关键还在陛下自身能想通、能放下。”

刘秀点点头,精神似乎好了些,忽然问道:“先生此次能来,朕感激不尽。不知先生可有所需?但凡朕能做到……”

秦寿摆手打断:“陛下,秦某此来,只为全昔日一面之缘,答陛下相询,别无他求。外间礼物,还请郭大人带回。秦某明日便告辞返岛。”

刘秀眼中闪过失望,但似乎也料到如此,叹道:“先生高洁,朕已知。只是……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期?”语气中竟带了几分萧索。

秦寿平静道:“缘起缘灭,皆有定数。陛下保重龙体,或有机缘。若……他日陛下有需,可遣心腹往东海寻访,但秦某未必常在。”

这话留了余地,但几乎等于婉拒了刘秀希望建立长期联系的期待。刘秀何等聪明,自然明白,也不再强求,只是道:“能与先生有此番夜谈,朕心已足。先生归去后,还请代朕问候岛上诸位,尤其是……那位刘老先生(指刘衍)。”

“陛下有心,秦某定当转达。”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刘秀毕竟病体孱弱,精力不济,脸上疲态愈显。秦寿适时起身告辞:“陛下且安心休养,秦某告退。”

刘秀挣扎着想要送,被秦寿止住。他望着秦寿走向殿门的背影,忽然提高声音道:“先生!这天下,这百姓……朕……尽力了!”

秦寿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掀帘而出。

殿外,夜凉如水,星河璀璨。秦安立刻迎上。郭况也在外等候,见秦寿出来,欲言又止。

“郭大人,陛下已安歇。老夫明日一早便离京返岛,不必再惊动陛下。”秦寿道。

郭况躬身:“下官明白。一切已安排妥当。先生……陛下他?”

“陛下心中已有定见,只需静养。”秦寿简单道,不欲多言。

当夜,秦寿与秦安宿于宫中一处僻静客舍。秦安虽有许多疑问,但见义父神色淡然,似在沉思,便也未打扰。

同一片星空下,千里之外的仙岛。

秦昭立于观星阁中,望着北方天际。自祖父与父亲离去后,他每日修炼、学习之余,总会来此远眺片刻。今夜,他心中那种奇妙的“星辉感应”格外活跃,仿佛北方星空中,有某种与他相关的“气机”在隐隐牵动。他不知这是否与祖父在洛阳有关,只能默默祈愿祖父平安。

秦毅则被母亲督促着早早睡下,梦中似乎还在比划着剑招。明婳依偎在阿莲怀中,听着海浪声,小声问:“嬷嬷,爷爷和爹爹快回来了吗?”

阿莲轻轻拍着她:“快了,快了,婳儿乖乖睡觉,说不定明天爷爷就回来了。”

清凉殿内,刘秀服下安神汤药,却并未立刻入睡。他让内侍扶他至窗边软榻,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与稀疏的星斗。

“云台二十八将……如今尚在者几何?”他低声自语,脑海中闪过邓禹、吴汉、贾复、耿弇等一张张面孔,又想起太子刘庄稚嫩却坚定的眼神,想起阴丽华温柔而坚韧的陪伴。

“朕……确实该放手一些了。”他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心中那份焦灼的火焰,却在今夜与那位青衫高人的对话后,悄然熄灭了许多,化为一种更为深沉、也更为平和的力量。

帝阙深深,烛影摇红,一场关乎生命、权力与传承的夜话已然结束。而遥远的仙岛上,星光依旧静静洒落,照耀着等待归人的家园,也照耀着这个庞大帝国命运转折的暗夜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