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陌生的丈夫(2/2)
“……偶尔做些针线,识得几个字,并未正经读过什么书。” 她甚至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因“无知”而产生的羞愧,脸颊微微泛红,更显得怯懦。
贾赦彻底失了闲聊的兴致。
他本身也不是个有耐心引导的人,见对方接不住话,便也懒得再费唇舌。室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映照着这对名义上最亲密、实则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夫妻。
邢悦能清晰地感觉到贾赦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耐烦和隐隐的失望。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松了口气。这就是她要的效果。一个无趣的、木讷的、无法在精神上与他产生任何共鸣的妻子,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他对“正房”的关注和打扰。她不需要他的喜爱,只需要他忽略她,让她能在这方院子里安稳度日。
这顿饭,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了。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上前撤去残席,又重新奉上漱口茶和手巾。
贾赦漱了口,用热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属于正妻的、却毫无生气的屋子,又看了看垂手立在一边,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般的邢悦,心里头那点因为昨夜歇在此处而升起的一丝“责任”或“新鲜”,彻底烟消云散。
他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觉得无趣,便不想再多待。
“我还有些文书要看,今晚歇在外书房。”贾赦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邢悦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失落与顺从的复杂神色,她低下头,轻声道:“是,老爷公务要紧。夜已深,老爷……早些安歇。”
贾赦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更觉烦闷,连敷衍的话都懒得再说,只“嗯”了一声,便转身,毫不留恋地掀帘出去了。
脚步声远去,外间隐约传来丫鬟们送老爷的声音,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王善保家的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着独自站在灯影下的邢悦,脸上带着担忧:“太太,老爷他……”
“无妨。”邢悦打断她的话,脸上所有的怯懦、失落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老爷公务繁忙,歇在外书房也是常事。把这里收拾了吧。”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凉意吹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整个东院,乃至整个荣国府,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但这静谧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她不需要贾赦的垂怜,更不需要他那施舍般的、随时可能收回的关注。今晚这场戏,她演得很好。成功地让贾赦觉得她无趣、木讷、不值得花费心思。
这就够了。
“准备热水,我要洗漱安歇了。”邢悦关上窗户,转身吩咐道,语气恢复了日常的平和。
洗漱完毕,邢悦换上一身柔软的寝衣,并未走向那张宽阔却冰冷、象征着正妻地位的拔步床,而是径直走向设在外间的一张梨花木嵌螺钿的贵妃榻。
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既然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就连卧榻之处,也分得清清楚楚为好。
王善保家的张了张嘴,想劝说什么“这于礼不合”、“若是传出去……”,但看着邢悦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默默替她在榻上铺好被褥。
躺在不算宽敞的榻上,邢悦望着头顶承尘上模糊的雕花阴影,心中一片澄澈。
陌生的丈夫,冰冷的新婚,尴尬的地位……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是她有意促成的。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将自己裹进柔软的被褥里。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她所求的,从来都不是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她所求的,不过是这一方小小的、暂时属于她的天地,以及未来那渺茫却又必须抓住的,寿终正寝的可能。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东院正房内,红烛高燃的拔步床空无一人,而外间的贵妃榻上,新任的赦大奶奶邢夫人,在经历了与陌生丈夫尴尬的晚膳后,怀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缓缓沉入了睡乡。
她的路还很长,而这才只是开始。闭紧院门,远离丈夫,不过是她“躺赢”路上,最初的两步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