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考验与囚笼(2/2)
朱标却并未立刻暴怒,只是死死盯住姚广孝,目光如电,似乎要穿透他的肺腑:“你在威胁朕?还是以为,凭你一人,便可左右江山神器,摆布圣人苗裔?”
姚广孝缓缓摇头,神色竟有些悲悯:“非是威胁,而是陈述一种可能。贫僧乃方外之人,本无意红尘权势。但既读圣贤书,见世间苦,总不忍见神州再陷沉沦轮回。陛下是天选之子,贫僧便助陛下砥砺锋芒;若陛下力有未逮……贫僧亦需为这天下苍生,留一线他途。如今看来,”他露出一丝真正的、轻松的笑意,“陛下做得比贫僧预想的更好。蓝玉伏法,军权收拢,新政未辍,海疆虽惊无险。陛下已用行动证明,大明有明君在位,有能臣辅佐,足以应对挑战。那么,贫僧那备用的‘棋局’,自然可以继续封存,甚至……永远不必开启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如此,贫僧便算功德圆满。无论是杀是剐,是囚是放,皆无憾矣。”
二、君心似渊
石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朱标面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恍然、忌惮……种种情绪在他眼中飞快掠过。姚广孝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却又隐隐与他内心深处某些模糊的忧虑和宏图契合。此人眼光之毒,谋划之深,心志之坚,简直匪夷所思。他更像一个冷静到残酷的历史观察者和布局者,将帝王将相、江山道统都视为可以评测、可以摆布的棋子。
“你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朱标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却蕴含着更深的威严,“但你算错了一点。朕的江山,朕的臣民,朕的道统,从来不需要外人来‘考验’,更不容他人来‘布局’!”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姚广孝:“你的罪,不在助朕除蓝玉——即便没有你,蓝玉亦必自取灭亡。你的罪,在于以私心妄测天心,以阴谋操弄朝局,更在于……竟敢以废立、动道统为念!此等心思,留之必为祸患!”
姚广孝坦然迎接着朱标的目光,无惧无悔。
“但朕不杀你。”朱标话锋一转,“不是因为朕信了你的‘考验’之说,更非忌惮你那套听的‘备用棋局’。而是因为,你让朕看到了这煌煌盛世之下,可能潜藏的另一种危险——一种自以为掌握真理、便可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危险思想。杀了你,这种思想不会消失,只会转入更深的暗处。”
他转身,对锦衣卫指挥使下令:“姚广孝,身犯重律,心怀叵测。然其言虽妄,亦警醒朕心。着即削去其所有职衔,废为庶人。押送南京皇城西安门内,乌龙潭旁静思园,严加看管。无朕旨意,终身不得出园半步,亦不得与任何外人有只言片语交流。其所有注释书稿、文字之物,一概收缴封存,非朕亲许,任何人不得查阅!”
静思园,名为静思,实同高级囚笼,与世隔绝。
姚广孝闻言,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似是意外,又似释然。他双手合十,深深一礼:“阿弥陀佛。陛下胸襟气度,果非常人。囚笼之中,亦可观天下。贫僧,谢陛下不杀之恩。”他知道,自己的余生,将在这无形的牢笼中度过,成为皇帝警醒自身、观察某种思想动向的“活标本”。
朱标不再看他,拂袖而去。走出诏狱,阳光刺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那阴暗石室中的诡谲气息彻底吐尽。
姚广孝的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考验?布局?道统?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却又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权力巅峰的孤独与重任。他或许永远无法完全相信姚广孝所言,但此人确实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治理天下,不仅要有明面上的文治武功,更要警惕那些隐藏在光明背后的、试图重新定义规则甚至重塑根基的暗流。
“传旨,”他对随侍太监道,“令东厂、锦衣卫,加强对京师,尤其是各书院、清流聚会之所的监察。特别是……对山东曲阜那边,增派得力人手,留意一切异常动向,随时密报。”姚广孝那关于孔家的言语,终究像一根刺,留在了他的心里。
他又顿了顿,补充道:“再拟一道密旨给太子太傅,太子学业,除经史格物外,增设《韩非子》、《管子》及历代治乱兴衰之案例精讲。要让他明白,为君者,既要心怀仁义,更要通晓人性之复杂、权术之不得已、及守护江山之艰难。”
一场惊天动地的远征以主将下狱告终,一个隐藏在翰林院的阴谋家被终身囚禁。然而,这场风波所带来的影响,却刚刚开始发酵。朱标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仅要继续推动那波澜壮阔的新政,还要时刻警惕来自各个方向、甚至超越他以往认知的挑战与考验。帝国的前路,在拨开一片迷雾后,似乎显露出了更为幽深复杂的层峦叠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