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符变(1/2)

“灯灭人未归,归者灯亦晦。晦影投壁上,壁上符生诡。”

——铁砧营地童谣,新兵禁止传唱

“静默之灯”的苍白冷焰,在通往营地入口的狭窄隧道中,拖拽出一道游移不定的光轨,如同濒死水母拖曳的残破触须。江眠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粗糙躯壳与岩壁摩擦出急促的沙沙声,在压抑的寂静中格外刺耳。左手提着的“巡逻提灯”已然熄灭,金属灯罩触手冰凉,内里那点珍贵的“长明余烬”彻底耗竭,只剩下一撮暗淡无光的灰白色残渣。右手的“静默之灯”则稳定地燃烧着,只是焰心深处,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的颤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或者……在抗拒着什么。

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声包含“萧寒”名字的诡异低语,以及苍白雾气中蠕动的阴影。那不是“旧音”,不是已知的任何“衍生物”。那东西认识她,或者至少,认识她记忆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

守夜人知道吗?指挥官安排她去丙字岔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那黯淡异常的“净炎符”,那些暗蓝粉末……

疑问与后怕交织,让她归心似箭,却又对即将面对的状况充满警惕。她提前返回,灯灭符异,还动用了被明令警告的“静默之灯”,守夜人会如何反应?

隧道尽头,那扇刻满火焰符文的沉重金属闸门已然在望。门口两名值守的守夜人,看到江眠独自从黑暗中疾步走出,手中提着一明一暗两盏灯,盔甲下的身躯明显绷紧了,武器虽未抬起,但姿态已进入戒备。

“巡逻提前结束?你的提灯怎么了?”左侧守夜人声音透过覆面盔传出,带着金属的冷硬。

“‘巡逻提灯’余烬耗尽。丙九岔道深处发现‘净炎符’异常黯淡,有不明侵蚀痕迹和未知粉末。遭遇非标准低语及苍白雾气侵袭,提灯光芒被削弱。”江眠尽量简短、客观地陈述,省略了低语内容和自己使用“静默之灯”的细节,“根据规程,提前撤回报告。”

两个守夜人对视一眼。“在此等候。”右侧守夜人转身,拉动闸门旁一根锈蚀的拉杆,门内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声,闸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他闪身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江眠而言却异常难熬。她能感觉到闸门内投来的更多审视目光。营地规律的钟鸣声、金属摩擦声、隐约的交谈声,此刻都成了背景噪音,反而凸显出此处的紧张寂静。

很快,闸门完全打开。之前带她去营房的疤脸遗民跟着那个通报的守夜人走了出来,他的晶体眼闪烁着复杂的光。

“指挥官要见你。”疤脸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跟我来。”

江眠默默跟上。再次穿过营地整齐却压抑的石板路,她能感觉到沿途不少守夜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目光追随着她和她手中那盏格格不入的苍白提灯。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排斥的漠然。

中央塔楼底层的指挥石室,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指挥官依旧坐在石桌后,但桌上摊开着那张巨大的兽皮地图,丙字区域被用暗红色的颜料醒目地圈了出来。队长——那个肩甲有爪痕的魁梧守夜人——肃立在一旁,覆面盔下的目光如刀。

江眠被带到石桌前。疤脸无声地退到门边,与另一名守夜人一同把守住了出口。

“你的报告,值守已经转述。”指挥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金红色的目光落在江眠脸上,“‘巡逻提灯’余烬耗尽,这在常规巡逻中极为罕见,除非遭遇高强度、持续性的‘混乱侵蚀’。你提到的‘净炎符’异常、不明粉末、非标准低语和苍白雾气……这些在丙字岔道的巡逻记录中,最近三个周期都没有出现。”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详细描述你遭遇的一切。每一个细节,包括你做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以及……你腰间那盏‘静默之灯’,是否如我所警告的那样,被点亮过?”

最后一句,语气陡然转厉。

江眠心头一紧。她知道隐瞒“静默之灯”的使用几乎不可能,那苍白冷焰的性质与“长明余烬”截然不同,有经验的守夜人很可能从她身上或灯上残留的波动察觉异常。

她略一沉吟,决定说出部分真相,但隐藏最关键的部分。

“提灯光芒被异常气流急速削弱,即将熄灭,后退之路出现疑似‘蚀影’聚合的苍白雾气阻拦。情急之下,我点亮了‘静默之灯’尝试驱散。它的光芒对那种雾气似乎有一定排斥效果,我得以冲出雾气范围,退回上一个完好的‘净炎符’处。”她顿了顿,补充道,“低语内容杂乱,包含多种未知语言的情绪碎片,充满引诱和恶意。未识别出具体含义。”

她紧紧盯着指挥官盔甲眼孔后的金红光芒,试图捕捉一丝变化。

指挥官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边缘敲击,发出有节奏的轻响。队长则微微侧头,似乎在聆听或感知什么。

“不明粉末,”队长突然开口,声音粗哑,“描述一下。”

“细碎,入手冰凉,有吸热感,散发暗蓝色微光。与已知‘灰烬蠕虫’分泌物、‘蚀影’残留或其他常见衍生物残留均不符。”江眠回答。

队长看向指挥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气流能削弱‘长明余烬’……”指挥官缓缓重复,金红目光转向江眠手中的“静默之灯”,“而你的‘灯’,却能‘排斥’那种雾气……有趣。”

他站起身,绕过石桌,走到江眠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把‘静默之灯’给我。”

江眠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提灯递了过去。指挥官接过,并未查看灯焰,而是用覆甲的手指,轻轻拂过灯罩表面,尤其是之前江眠用来催化“血膏”的位置。他的指尖亮起一点更加凝聚的金红光芒,如同探针般渗入灯罩材质。

片刻,他停下动作,将灯递还给江眠,语气听不出喜怒:“灯体有近期高强度能量输出残留,与你描述吻合。还有一种……淡淡的、令人不快的‘渊层潮气’。”他走回座位,“关于低语内容,你真没听清任何有意义的词句?”

“过于混乱,无法分辨。”江眠坚持道,心跳却悄然加速。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相信。

指挥官没有再追问,而是对队长说道:“丙九岔道封闭,标记为‘黄级异常’。增派一组人手,携带‘强燃提灯’,从丙八和丙十方向同时推进探查,重点检查所有‘净炎符’,采集不明粉末样本。遇到任何非标准现象,立即撤回,不得深入。”

“是!”队长领命,大步离开石室。

指挥官重新看向江眠:“你的巡逻任务提前终止。鉴于你遭遇未知风险并导致制式装备损毁,需要接受进一步审查和观察。在得到明确指令前,你不得离开营地,不得与其他人员随意交流,尤其是关于你在回廊中的经历。你的临时床位保留,但行动范围限于新兵营房及相邻的盥洗区。每日‘晨钟’、‘午钟’、‘暮钟’需向营房值守报到。明白吗?”

软禁。意料之中。

“明白。”江眠低下头。

“你的‘静默之灯’,暂时由我保管。”指挥官指了指她手中的提灯。

江眠握紧灯柄,指节(如果躯壳有指节的话)发白。这盏灯现在是她唯一的依仗和秘密的潜在钥匙。

“它……是编纪者给我的。或许,在后续探查中……”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检查。”指挥官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编纪者的东西,总是藏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放心,只是检查,不会损毁。若无疑问,你现在可以回营房了。”

江眠知道争辩无用,只得慢慢将“静默之灯”放在石桌上。那苍白的火焰在离开她手掌的瞬间,似乎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疤脸,带她回去。看好她。”指挥官吩咐。

“是。”疤脸应声,示意江眠跟上。

走出指挥石室,重回营地的天光(模拟)下,江眠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不仅是因为刚才的紧张对峙,更是因为一种深沉的、被无形罗网逐渐收紧的不安。

回到那排低矮的石屋,鳞片遗民和尖耳遗民都不在,可能还在回廊中未归,或者去了别的岗位。石屋内空荡冷清。

疤脸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那只晶体眼静静地看着江眠在石床边坐下。

“你运气不好,”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岩齿’出事前,最后一次巡逻也是丙九区域。他回来时,提灯也快灭了,人也浑浑噩噩,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胡话。没过两天,‘回廊起雾’,他当值,就没再出来。”

江眠猛地抬头看他。

疤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晶体眼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晦暗的光。“指挥官下令彻查丙九,是在‘岩齿’出事后。把你派过去……嘿。”他没说完,摇了摇头,“好自为之。营地里的‘规矩’,比回廊的‘碑文’更要紧。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尤其别看。”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江眠空空如也的双手(“静默之灯”已不在),转身离开,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内外。

石屋内只剩下江眠一人,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营地声响。

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躯壳上的腐蚀伤痕隐隐作痛,意识也因紧张和消耗而感到阵阵眩晕。但疤脸的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疲惫,让她更加清醒。

丙九岔道早有异常。“岩齿”的遭遇可能与她类似。指挥官明知有问题,却还是派她这个“临时工”、这个携带“异火”的变量过去……

测试?引诱?还是……献祭?

她想起指挥官把玩苍白火苗碎片的样子。那碎片的气息,与“静默之灯”的冷焰,似乎有某种微弱的相似?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守夜人,或者至少这位指挥官,可能对“灰烬回廊”深处那些与“错误”、“旧伤”相关的力量,并非简单的镇压和排斥,而是在进行某种危险的接触和研究?而像她这样携带特殊“异火”的变量,就是绝佳的探针或者催化剂?

如果真是这样,那营地看似秩序井然的表面下,隐藏的可能是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

她需要信息,需要证实这个猜想,更需要找回自保的力量。“静默之灯”被收走,左眼的薪火余烬太过微弱且显眼。她必须尽快修复这具破损的躯壳,或者找到新的“凭依”。

接下来的两天(以营地钟声计),江眠严格遵从软禁规定,每日三次向营房外轮值的守夜人报到,其余时间都待在石屋内,安静得仿佛不存在。鳞片遗民和尖耳遗民回来后,对她的态度更加疏离,几乎不与她交谈,只是偶尔投来一瞥复杂的目光。营地里的气氛似乎也紧张了一些,巡逻队伍出入更加频繁,偶尔能看到小队带着明显的疲惫甚至伤员归来。

江眠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和空间,悄悄尝试修复躯壳。她将意识沉入躯壳材质深处,引导那点微弱的薪火余烬,极其缓慢地灼烧、融合那些被腐蚀和咬噬的伤痕边缘。过程缓慢且消耗心神,但聊胜于无。她还从石屋角落里找到一点干燥的苔藓碎屑和灰尘,尝试用意识混合唾液(模拟)将其粘合在躯壳较大的孔洞处,虽然效果甚微,但至少能阻挡一些不必要的窥探(如果真有的话)。

第三天“暮钟”响过不久,石屋的木门被敲响。不是例行检查的粗鲁推门,而是有节奏的轻叩。

江眠警觉地坐起。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

是尖耳遗民。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收缩。他走到江眠床边,蹲下身,用极低的声音说:“你想拿回你的灯吗?”

江眠心头一震,表面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指挥官把它放在了塔楼二层的‘净炎室’旁边的材料库里,和其他待检查的‘异物品’在一起。晚上‘夜钟’响过三巡后,大部分守卫会换岗,塔楼底层和二层之间的守卫会有短暂的间隙。”尖耳遗民语速很快,“我可以告诉你一条很少人知道的、从营地排水沟能绕到塔楼侧后方的小路,那里有个废弃的通风口,直通材料库下层。但只能你一个人去,我帮不了更多。”

江眠紧紧盯着他:“为什么帮我?这很危险。”

尖耳遗民的竖瞳微微闪动:“‘岩齿’……是我兄弟。他不明不白地没了。你从丙九活着回来,还带了异常报告……我觉得,你也许能发现点什么。而且,”他顿了顿,“你的‘灯’……和我们用的不一样。我觉得,它不该被锁在材料库里发霉。”

理由听起来合理,但江眠不敢完全相信。在这座营地,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都可能包裹着毒饵。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探查?或者报告上级?”

尖耳遗民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和讥讽:“报告?‘岩齿’的报告,就是‘精神受创,胡言乱语’。至于自己去……我还没活够。但你不一样,你是‘外人’,是‘变量’。你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甚至‘消失’了,对营地来说,可能都只是一份需要更新的记录。”他站起身,“信息给你了。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夜钟’三巡后,排水沟在东侧围墙第三个火炬下方。小心避开巡逻队,他们最近增加了暗哨。”

说完,他不等江眠回应,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石屋内重归寂静。江眠的心却剧烈翻腾起来。

陷阱?还是机会?

尖耳遗民的话半真半假,但那条小路和通风口的信息,听起来不像凭空编造。指挥官将“静默之灯”放在材料库,也符合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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