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家庄初立,均田聚流民(1/2)

夏日的夕阳像泼了桶刚熔好的赤金,把漳水河面烧得通红,波光顺着河道蜿蜒进王家庄,却穿不透庄子里浓得化不开的颓败。庄口那道木栅栏断了三根主梁,歪歪扭扭地支在烂泥里,被虫蛀空的木桩子上还挂着半片发霉的麻布,风一吹就簌簌掉灰,连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飘过来,呛得人鼻子发酸。

土坯茅屋塌了近一半,剩下的几间也裂着指宽的大缝,蛛网在门框上结了一层又一层,沾着枯草和尘土,活像老人脸上的皱纹。野草从石板路的缝隙里钻出来,长得比半大孩子还高,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踩上去时能听见“咔嚓”的脆响,草汁沾在裤腿上,留下一片黏糊糊的绿痕。只有东南角的一间小屋飘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混着烧干草的呛味,还有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从屋里传出来——这是庄子里仅存的活气,弱得像风中残烛。

王临伏在庄外的灌木丛后,指尖捏着片锯齿草,草叶的涩味渗进指缝。他穿的粗布短褂沾着泥点,是前些天从瓦岗溃兵堆里逃出来时蹭的,后背还别着把磨得发亮的环首刀,刀柄被汗浸得发滑,缠在柄上的布条都起了毛。他的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庄内,连屋檐下一只蹦跳的麻雀都没放过,直到后颈传来一阵轻痒——是柳轻眉凑过来,帮他拂掉了肩上的一片枯草。

“小心点,草叶上有刺。”柳轻眉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她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仅剩的两包草药,布角被她捏得发皱。她鬓角的碎发被汗粘在脸颊上,鼻尖沾了点泥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让那双清亮的眼睛更显水润。见王临回头,她从布包里摸出个陶制水囊,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柳轻眉耳尖悄悄红了,赶紧收回手,假装去整理衣襟。

王临接过水囊,指尖还留着她的温度,他拧开盖子喝了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了几分焦躁。“赵锋他们是老斥候了,不会有事。”他低声安慰,目光却没离开庄口——赵锋带着两个弟兄正猫着腰贴墙根摸过去,脚下的草叶被压得轻响都没有。那两人原是瓦岗军里的斥候,走惯了夜路,连影子都透着股灵活劲儿,借着残垣断壁的阴影,很快就绕到了那间冒烟的小屋后,只剩三个小黑点在草丛里挪动。

柳轻眉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往庄内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布包。身后的流民队伍里,几个刚归附的溃兵正偷偷咽口水,有人手还在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们的兵器早就在逃跑时丢光了,只剩一身破甲片叮当作响,甲片上的锈迹蹭在粗布衣服上,留下一道道黄印。一个年轻溃兵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响亮,他赶紧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引得旁边几个妇孺偷偷发笑。

“再等等。”王临拍了拍柳轻眉的胳膊,语气比刚才更柔了些,“赵锋他们懂规矩,没摸清底细不会冒头。你要是累了,就靠在树后歇会儿。”

柳轻眉摇摇头,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我不累,就是担心——这庄子看着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慌。万一有埋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庄内闪过三道黑影。赵锋打头,猫着腰从草丛里钻出来,脸上沾着点泥土,裤腿还刮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结痂的伤口。他快步走到王临跟前,刚站稳就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古怪:“王大哥,庄子里有人,但不是土匪——瞅着像是庄户,老的老小的小,青壮没见着几个,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细说。”王临直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草屑,顺手把柳轻眉刚才拂落的那片枯草扔到一边,目光依旧没离开庄口。

赵锋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约莫二十来口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头、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娃娃,看着也就五六岁,瘦得跟猴儿似的,眼睛却亮得很,躲在门后偷偷看我们。青壮就俩,也都是一脸菜色,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手里攥着锄头,连把像样的柴刀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间冒烟的屋里有灶台,锅里煮着东西,我闻着像是野菜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他们看着警惕得很,我们靠近时,有个老头把柴刀攥得死紧,手都在抖,却没敢出来——不像是有恶意,倒像是怕我们害他们。”

王临心中稍定,转头看向柳轻眉,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还好不是土匪。若是土匪盘踞,反而麻烦;若是庄户或流民,倒有周旋的余地。”

柳轻眉点点头,眼神里带着赞同:“乱世里,老百姓只求个安稳,只要我们表明来意,他们应该不会拒人千里。”她说着,从布包里摸出一小块干粮——那是用杂粮磨粉做的饼,硬得能硌牙,是他们仅剩的存粮。“若是有孩子,或许能给他们分点,孩子心最软,也最能让人放下戒心。”

王临看着她手里的干粮,心里一暖——这饼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却想着分给素不相识的庄户孩子。他接过饼,掰成几块,递给赵锋两块:“你先带弟兄们垫垫,我去跟他们谈谈。”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示意赵锋、刘仁带着五六个人跟随,让其他人原地保持戒备,然后朗声向庄内喊道:“庄内的乡亲们请了!我等是北上的流民,途经宝地,见庄院荒弃,只想借地方歇歇脚,绝无恶意!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的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庄子里回荡,惊起几只暮归的乌鸦,“呱呱”叫着飞向远处的树林,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片刻沉寂后,一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声音刺耳得像是要断裂。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脸上布满皱纹,像是被刀刻过似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身都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刀尖还闪着点钝光。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恐惧,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庄子穷得叮当响,粮缸都空了,连老鼠都不来!求好汉爷们高抬贵手,绕了我们吧……”

王临示意身后的人放下武器,环首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其他弟兄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木棍、锄头。他上前几步,尽量让语气温和,目光落在老者攥着柴刀的手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突出,还裂着几道血口子,显然是常年劳作的人。“老丈莫怕,我们不是土匪,也是逃难的人。你看我们拖家带口,有老有小,只想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歇一晚,若能有个角落让我们落脚垦荒,更是感激不尽。”

他指了指身后的队伍,柳轻眉正扶着一个老婆婆往前走,几个妇孺抱着孩子,眼神里满是疲惫,确实不像穷凶极恶的匪类。老者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又看看队伍里的妇孺,尤其是看到柳轻眉手里的孩子时,紧张的神色稍缓,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柴刀还是攥得紧紧的:“这世道……唉……兵荒马乱的,坏人太多了。你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我们从南边黎阳来,瓦岗军败了,弟兄们散了,我们无处可去,只想往北寻个安生地方,种种田,求个温饱。”王临坦然道,他知道这个时候隐瞒来历反而引人猜疑——瓦岗军败亡的消息早已传开,流民大多是因此流离失所,说出来反而能让老者共情。

“瓦岗……”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像是听说过,又像是觉得距离遥远。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悲凉:“去年瓦岗军路过这里,抢了不少粮食,后来官兵又来搜剿,折腾得庄子鸡犬不宁。”他犹豫了一下,回头对着屋里喊了句什么,屋里传来几声模糊的应答,他最终叹了口气,推开了门:“进来吧……庄子里空屋子还有几间,但都破得不成样子,漏风漏雨的。你们人多,自己收拾吧。只是……我们庄子自己也快断粮了,实在拿不出东西招待……”

“多谢老丈!”王临拱手,语气真诚,“我等自带了些许干粮,不敢叨扰乡亲们。只需片瓦遮头,能避避风雨即可。”

进入庄子,一股破败和贫穷的气息扑面而来。泥土路坑坑洼洼,积着雨水,踩上去“咕叽”作响,溅起的泥水沾在裤腿上,凉得刺骨。幸存的二十几个庄民纷纷从藏身处出来,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仅有的两个青壮男子也面带菜色,眼神麻木得像是蒙了层灰,只有看到柳轻眉手里的干粮时,眼睛才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去——他们显然不敢主动索要。

王临立刻吩咐下去,队伍不得扰民,自行寻找废弃的屋舍修缮驻扎。柳轻眉则拿着刚才掰好的干粮,走到几个孩子跟前,蹲下身,笑得温柔:“孩子们,饿不饿?这饼给你们吃。”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她,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妇人,妇人点了点头,她才慢慢走过来,接过饼,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然后飞快地跑回妇人身边,小口小口地啃起来,饼渣掉在衣服上,她都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

这个举动,让原本紧张的庄民情绪缓和了不少。有个老婆婆拉着柳轻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姑娘心善,会有好报的。”柳轻眉笑着回应,从布包里摸出一小包草药,递给老婆婆:“这是治咳嗽的,煮水喝能缓解些,若是庄里有人不舒服,可以用。”

当晚,王临请那位老者(自称是王家庄原来的里正,姓王,大家都叫他王老丈)和另外几位老人,在一间勉强收拾出来的破屋里谈话。屋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灯芯是用麻线做的,火苗忽明忽暗,把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晃动的鬼影。

“王老丈,这庄子原本该有不少人吧?怎么如今就剩这么些乡亲了?”王临问道,他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破旧族谱,上面的名字大多被划掉了,只剩下寥寥几个,心里一阵沉重。

王老丈唉声叹气,声音里满是无奈:“没法子啊……前年夏天,漳水涨大水,冲垮了河堤,淹了不少田,庄稼全毁了。去年又闹蝗灾,蝗虫飞过来时,黑压压的一片,把地里的草都啃光了,颗粒无收。官府的税赋却一分不减,催粮的胥吏比蝗虫还狠,拿不出粮食就抢东西,连门板都给卸走了!”

他抹了把眼泪,继续说:“庄里的青壮,要么被官府征去打仗,要么逃荒走了,要么就饿死了……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走不动,逃不了,只能在这儿等死罢了。前段时间还来过一伙溃兵,抢走了最后一点粮食种子,连灶台上的铁锅都给扛走了……唉,这日子,没法过了。”

听着老人的诉说,王临和身后的赵锋、柳轻眉等人心情沉重。这就是乱世底层百姓最真实的写照——天灾人祸轮番上阵,命比草还贱。柳轻眉悄悄攥紧了王临的衣角,指尖微微发抖,王临感觉到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王临心中那个“独立自主,建庄安民”的念头更加坚定。他沉吟片刻,开口道:“王老丈,实不相瞒,我等暂时也不打算走了。这漳水河湾土地肥沃,只是缺人耕种;庄子有墙有屋,只是缺人修缮。我想带着兄弟们,在此地落脚,垦荒种田,自食其力,也想让乡亲们能有条活路。”

王老丈和几位老人面面相觑,眼神里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期待的是如果这伙人真能留下来,庄子或许能恢复些生机,他们也能多条活路;担忧的是,怕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伙带兵器的人万一反客为主,他们更是毫无反抗之力——之前的溃兵就是例子,抢了东西就走,半点情面不留。

王临看出他们的顾虑,正色道:“诸位乡亲放心,我王临在此立下规矩,有天地作证,有乡亲们为凭:第一,我等垦荒耕种,绝不会侵占诸位原有的田产屋舍,之前是谁的,以后还是谁的;第二,我等自食其力,绝不白拿乡亲们一针一线,若是借用东西,必定归还,若是吃了粮食,日后必定偿还;第三,若有外敌来犯,无论是土匪还是乱兵,我等必拼尽全力护卫庄子周全,绝不让乡亲们再受欺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抛出了最重要的诱饵,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非但如此,凡愿意留下垦荒者,无论是我的兄弟,还是原本的庄户,或是日后投奔来的流民,我王临承诺——按人丁分给田亩,成年男子分十亩,妇人分五亩,孩童成年后再补分;所垦荒地,前三年免租,第四年起,只需按收成缴纳十一之税,这税银用于庄内公共开支、修缮水利、护卫乡勇粮饷即可!”

“均田?免租?十一税?”

王老丈和几位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其中一个姓苏的老头,激动得手都抖了,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都没察觉。这世道,地主豪强兼并土地,租税高得吓人,往往是“交租之后,所剩无几”,官府的赋役更是多如牛毛,“苛政猛于虎”这句话,他们体会得淋漓尽致。哪有按人分田还三年免租的好事?十一税更是闻所未闻的低税率——连孔圣人都说“什一而税,天下之中正也”,可千百年来,能做到的官府寥寥无几!

“王……王头领,此言当真?”苏老丈声音颤抖,几步走到王临跟前,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他的肉里,“你可别骗我们这些老骨头,我们经不起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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