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渡漳水,瓦岗惊变(1/2)
大业十四年的夏天,像是被老天爷泼了一盆滚油,泼得中原大地处处冒烟。日头悬在头顶,烤得土路裂成了巴掌大的口子,脚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脆响,连风都是热的,卷着尘土和远处隐约的血腥味,扑在人脸上又烫又呛。隋王朝的最后一口气,正随着这燥热一点点消散,而这片土地上的人,要么在战火里烧成灰烬,要么在饥饿里苦苦挣扎,没一个能逃得过这乱世的煎熬。
王临站在漳水北岸的高坡上,玄色短打被汗浸得贴在背上,领口还沾着几星黎阳仓带出来的草屑。他望着南方,目光沉得像漳水里的石头——那是黎阳的方向,如今恐怕只剩一片焦土了。身后的队伍稀稀拉拉拖了半里地,三十多个从黎阳仓跟着他逃出来的核心流民兵走在最前,手里的刀枪虽旧,却握得紧实;中间是路上收拢的溃兵,大多断了胳膊或瘸了腿,衣服破得遮不住伤;最后是拖家带口的流民,女人怀里抱着面黄肌瘦的孩子,老人拄着树枝一步一挪。总共不足百人,人人脸上都沾着灰,嘴唇干得爆了皮,可他们的眼睛却亮着——那是看向王临的眼神,没有犹豫,只有依赖。在这乱世里,王临就是他们的根。
“歇会儿吧,赵锋,你那伤口别绷太紧要。”柳轻眉坐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声音软得像初秋的棉絮。她身上裹着独孤凤留下的墨色披风,披风太长,拖在地上沾了些草叶,却把她纤细的肩膀裹得严实。她脸色还是白,像没晒过太阳的瓷,可那双眼睛却清明得很,手里捏着块干净的麻布,正蘸着从漳水打来的凉水,轻轻擦着赵锋胳膊上的伤口。
赵锋是个糙汉子,胳膊上的伤不算深,却也渗着血珠,被凉水一激,他却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柳姑娘,这点伤算啥?想当年在瓦岗,我跟人拼刀,肚子上划个口子都没哼过一声!”话虽硬气,身子却不自觉地放软了些,怕动着让柳轻眉不好擦。
柳轻眉没接话,只是抬手把他胳膊上的血擦干净,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倒出点黄褐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那是她前几天在山里采的草药,晒干磨的,能止血。“别乱动,这药要敷严实才管用。”她低头系麻布时,鬓角的碎发垂了下来,扫过赵锋的胳膊,赵锋顿时红了脸,挠着头不敢再说话。
王临收回目光时,正看见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走过去,脚步放得轻,怕惊扰了柳轻眉。刚站定,柳轻眉就抬起头,眼里立刻映出他的影子,她伸手从身边的竹篮里拿出块烤干的麦饼,递到他手里:“你早上就吃了两口,先垫垫。”麦饼是昨天用仅剩的粟米磨的粉,烤得有点焦,却带着淡淡的麦香。
王临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手,凉丝丝的,和这燥热的天一点也不搭。他掰了一半,又塞回她手里:“你也吃,昨天你给赵锋处理伤口,自己都没顾上吃。”柳轻眉看着他递回来的麦饼,没推辞,只是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风从漳水那边吹过来,带着水汽,拂起她的碎发,王临伸手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柳轻眉的脸瞬间红了,低下头,嘴角却藏不住笑。
“校尉…不,王大哥!”刘仁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两人间的暖意。他一路小跑过来,粗布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脸上满是急色,“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这河北地界,我昨儿听个流民说,窦建德的夏军和罗艺的幽州军在上个月打了一仗,就在衡水那边,三万夏军围着乐寿打,杀了三天三夜,漳水都红了三天!还有那些土团、乡勇,见着人就抢,我们这点人手…”他越说越急,声音都有点发颤。
王临拍了拍刘仁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稳,让刘仁的情绪定了些。他知道兄弟们的忧虑——离开黎阳时,带的粟米只剩两袋,这几日全靠孙猎户打些野兔、野鸡,再采些酸涩的棠梨果腹,偶尔遇到偏僻的村落,要么是没人,要么是村民把粮食藏得严实,他们只能用身上仅有的碎银“买”,有时甚至是恳求。百十张嘴,一天就要吃掉半袋粟米,再这么耗下去,不等遇到敌人,先得饿死。
“向北。”王临的声音不高,却像钉钉子一样,落得扎实。他指了指北边,那里的天比南边稍暗些,隐约能看见成片的树林,“黎阳不能回,宇文化及临走前烧了大半粮仓,回去也是饿死;瓦岗…我总觉得要出大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队伍,“中原是块肥肉,李密、王世充、宇文化及,哪个不是手握几万大军?他们争来斗去,我们这点人凑上去,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河北也乱啊!”刘仁急道。
“乱才好。”王临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块粗糙的羊皮地图——这是从黎阳仓一个小吏手里拿的,上面画得简单,却标清了漳水的流向,“你看,窦建德的根基在河间、乐寿以南,他刚跟罗艺打完,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北边;罗艺的幽州军在蓟州一带,也不会轻易南下。漳水以北,乐陵、渤海郡那片,是各方势力的空隙,正好我们落脚。”
他转头看向柳轻眉,眼神软了些:“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兵马,是一块能喘气的地方。找个临水、易守难攻的地儿,种点粮食,养养伤,等有了底气,再想别的。”柳轻眉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半块麦饼递给他:“你说得对,只要有地,我们就能活下去。”
“王大哥说得是!”孙猎户从队伍后面走过来,他手里拿着张弓箭,箭囊里只剩三支箭,“俺以前在这一带打猎,漳水下游往北,有片河湾地,土是黑油土,插根筷子都能发芽!就是离村子远,以前藏过土匪,不过后来听说罗艺的人清过一次,应该安全。”
“土匪怕啥!”赵锋拍了拍胸脯,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好,却一点也不示弱,“咱们兄弟哪个不是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真遇到土匪,正好拿他们练手,还能缴获点粮草!”
王临笑着点头,正要下令队伍继续北上,眼角却瞥见漳水下游的拐弯处——有几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衣服破得像筛子,有的被人架着,走两步就踉跄一下,看那样子,像是溃散的兵卒。
“戒备!”王临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赵锋和刘仁立刻绷紧了身子,把柳轻眉护在中间,其他流民兵也纷纷举起刀枪,散开成半圈,对着那些跑来的人影。柳轻眉也站了起来,手里捏着块小石子——那是她从路上捡的,虽小,却能在危急时打中人的眼睛。
那几个身影跑近了些,能看清他们脸上的烟尘,还有身上的血腥味——不是新伤,是旧伤混着汗味,酸馊得冲鼻。他们看见王临的队伍,先是愣了愣,脚步慢了下来,互相看了看,似乎判断出这不是官兵,也不是大队土匪,才慢慢靠过来。
“各位…各位好汉…”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他拱着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我们是瓦岗军的弟兄,偃师败了,逃到这儿来的,求各位给口饭吃…哪怕是口水也行…”
“瓦岗军?”王临心里一动,往前走了两步,“你们是黎阳仓的人?”
那汉子听到“黎阳仓”三个字,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偃师那边的…魏公带着我们跟王世充决战,结果…结果中了埋伏…”他说着,声音哽咽了,“大军全散了,单雄信大将军投了王世充,邴元真也投了…我们几个逃出来,一路往黎阳跑,想找徐世积大将军,可…可路上听说…”
“听说什么?”王临的心跳快了些,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那汉子抬起头,眼里满是绝望:“听说魏公…魏公带着残部往西去了…降了唐王李渊!”
“什么?!”赵锋先喊了出来,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刘仁和孙猎户也愣了,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瓦岗军号称百万,李密是他们心中的“魏公”,怎么会败得这么快?怎么会降唐?
王临的脑子也“嗡”了一下,像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他早知道李密骄傲,瓦岗内部矛盾重,可他没想到,偃师一战竟会输得这么彻底!单雄信降王世充,邴元真投敌,李密降唐…瓦岗,这面他们曾经依靠的大旗,就这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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