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苏哲离开苏氏庄园(1/2)
夕阳的余晖,像一块融化中的、巨大而温润的琥珀,缓慢地浸润着苏氏宅园那深灰色的飞檐与斑驳的院墙。我的车,带着一身来自远方的、尚未褪尽的尘土与倦意,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扇我既熟悉又感到无比沉重的铁艺大门。门轴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声,仿佛一声疲惫的叹息,为我这次说走就走、归期未定的漫游,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离开时,心中是决绝与迷茫交织的汹涌波涛;归来时,那波涛似乎平息了些,化作了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的暗流,在心底无声地盘旋。我没有计算具体过去了几天,时间在那段漫无目的的旅程中,仿佛失去了它固有的刻度,变得弹性而模糊。可能是七天,也可能是九天,或者更长。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离开了,又回来了。宅园还是那座宅园,寂静,恢弘,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暮色中呼吸着百年沉淀下来的空气。
我将车停在老位置,引擎熄灭后,车厢内瞬间被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所填充。这寂静与宅园本身的寂静迅速融为一体,将我紧紧包裹。推开车门,脚踩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那触感熟悉得令人心悸。空气中弥漫着老宅特有的气味——陈年木料、旧书籍、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混合了植物腐败与昂贵香料的味道。
管家福伯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早已等候在主宅的台阶前。他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佝偻,但依旧保持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恭谨姿态。看见我,他快步上前,脸上没有过多的惊讶,也没有不合时宜的询问,只是微微躬身,声音平稳一如往常:
“少爷,您回来了。”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扫过他身后那洞开的大门,门内是幽深的前厅,光线晦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
“热水已经备好,您是否需要先用些茶点?”福伯接过我手中简单的行囊,那里面不过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在陌生小镇书店买的地方志。
“先不用。”我摆了摆手,“我想静一静。”
穿过一道道门廊,经过一进进院落,宅园内部的景象与我离开前别无二致。每一件家具,每一幅字画,甚至每一盆绿植,都仿佛被凝固在了时间里,坚守着它们被赋予的位置与意义。我的归来,似乎并未在这潭深水中激起多少涟漪。这种恒常不变,曾让我感到窒息,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脱后的安稳感。冒险固然刺激,但熟悉的角落总能提供暂时的栖息。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设依旧。那张宽大得有些空旷的红木床,那张我曾伏案处理无数家族事务、也曾在上面偷偷阅读“闲书”的书桌,那扇可以看到后院一小片竹林的支摘窗……一切如故。我脱下沾染了风尘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然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凉的晚风带着竹叶的沙沙声涌进来,稍稍驱散了房间内那股沉闷的气息。
旅途的兴奋与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巨大的、仿佛被掏空了的虚无感。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一时间有些恍惚。那几日的“逃离”是真实的吗?那些书店的茶香,山巅的落日,咖啡馆的闲谈,陌生人的笑容……它们此刻感觉如此遥远,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幻影。而苏氏宅园的坚实与沉重,才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就在这种虚无与现实的拉锯中,楼下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打破了宅园惯有的沉寂。脚步声很熟悉,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急促。然后是福伯压低声音的回应。我心中微微一动。
果然,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进来。”我转过身。
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陈少康。他是陈疏影,我现任妻子的弟弟,我的小舅子。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额头上似乎还带着点汗意,脸上惯常挂着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此刻被一种显而易见的担忧所取代。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在我脸上急切地扫视,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
“姐夫!”他喊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关切,但并没有像其他人可能的那样,一上来就追问“你去哪儿了?”“这几天怎么回事?”
他只是站在门口,打量了我几秒,然后似乎松了口气,那点熟悉的、略带莽撞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我就猜你差不多该回来了。怎么样,没事吧?”
我看着他,心里那潭沉寂的水,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澜。在苏家,陈少康或许是为数不多的、能让我感到一丝轻松的存在。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时刻用“苏氏继承人”的目光审视我,他身上有种这个古老宅园里极其罕见的、鲜活而直接的生命力。
“没事。”我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但是真的,“能有什么事?就是出去散了散心。”
“散心好,散心好!”陈少康快步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看你就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早就该出去走走了!怎么样,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他虽然这么问,但眼神里的好奇并不执着,似乎问话本身只是一种表达关心的方式,并不真指望我给出一个详细的游记。
“没什么特别的,”我轻描淡写地说,“就是随便开了开车,去了个不认识的小镇,走了走,看了些风景。”
“哦。”他点点头,很识趣地没有追问细节。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姐夫!别在这儿闷着了!走,踢球去!”
“踢球?”我一愣。
“对啊!”陈少康的兴致却很高,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提议,“就在后面那个荒了的小院里,草地挺好的!我带了球来!”他指了指窗外,宅园深处确实有一个较少打理、杂草稍显恣意的侧院,面积不小,足够进行一场小范围的、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比赛”。
我看着他殷切而明亮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的客套与算计,只有纯粹的、想要拉我一起活动的热切。内心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眼神烫了一下。那潭死水,开始不安分地涌动起来。
“现在?”我看了看窗外几乎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天都快黑了。”
“怕什么!有灯啊!”陈少康不由分说,上前拉住我的胳膊,“走吧走吧,活动活动筋骨!你看你,出去散心回来,脸色还是这么沉甸甸的,运动一下,出出汗,包你神清气爽!”
他的力气不小,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蛮横的真诚。我被他半拉半拽地从椅子上拖起来,心中那点犹豫和惰性,竟在他的热情面前迅速冰消瓦解。或许,我内心深处,也渴望某种打破这沉闷的、直接的、甚至是幼稚的宣泄。
“好吧,好吧。”我无奈地笑了笑,但这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等我换双鞋。”
夜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苏氏宅园。然而,在那处平日人迹罕至的荒僻侧院里,两盏古老的、带着欧式雕花灯罩的路灯被陈少康手快地打开了。昏黄而柔和的光线洒下来,在茂盛的、略显不平整的草地上投下两个交错的光圈,仿佛舞台的追光。
空气微凉,带着夜晚植物散发出的清冽气息。陈少康不知从哪里真的翻出了一个有些年头的皮球,皮质不算新,但气打得很足。他将球随意地踩在脚下,冲我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姐夫,老规矩,谁先灌五个球谁赢?输了的人……嗯,明天请客吃那家新开的日料!”
看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久违的好胜心也被勾了起来。脱下略显拘束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踝和膝盖。
“口气不小,”我走到他对面,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摆出一个防守的姿势,“待会儿可别哭鼻子。”
“嘿!看不起谁呢!”陈少康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他不再多话,脚下轻轻一拨,皮球听话地滚动起来。他没有立刻发起进攻,而是带着球,在我面前左右虚晃,试图寻找突破的时机。他的动作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灵活与敏捷,眼神专注,像一头盯着猎物的小豹子。
我全神贯注,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只在他脚下跳跃的皮球。视野缩小,周围宅园深沉的轮廓、远处主宅零星的灯火、甚至头顶那方深邃的夜空,都渐渐模糊、退远。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这个被灯光照亮的草地,这个滚动的皮球,和眼前这个精力充沛的对手。
他突然一个变向,试图从我的右侧强行突破。我下意识地侧身卡位,脚下一勾,竟然精准地将球断了下来!皮球碰到我的脚背,传来一种久违而熟悉的、扎实的触感。
“哟呵!”陈少康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即更加兴奋地反抢过来。
轮到我进攻了。我带着球,试图向前推进。起初,脚步是生疏的,盘带的动作也显得有些笨拙,球好几次差点脱离控制。但很快,肌肉深处的记忆开始苏醒。少年时在同样这片土地上(或许那时草地更平整些)奔跑、追逐、射门的感觉,一点点回来了。汗水开始从额角渗出,呼吸也变得急促,但胸膛里那股淤积已久的、说不清是压抑还是郁闷的浊气,仿佛随着这剧烈的呼吸被一点点排出体外。
“看我的‘克鲁伊夫转身’!”陈少康怪叫一声,做了一个花哨的假动作。
我被他晃了一下,重心有些偏移,但很快调整回来,忍不住笑骂:“狗屁的‘克鲁伊夫转身’,跟蹩脚的麻花似的!”
“那你来一个标准的看看!”他不服气地回嘴。
我们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在这块小小的、略显荒芜的草地上,开始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纪大战”。没有观众,没有裁判,规则简陋,技术也谈不上多么精湛。但我们跑动着,争抢着,时而为了一次成功的抢断而喝彩,时而为了一脚离谱的射门而互相嘲笑。
“传球啊姐夫!哦不对,咱俩是对手!”
“你这射门是瞄准月亮呢?”
“哎哟!绊倒了绊倒了!假摔!绝对是假摔!”
“少来,明明是你自己腿软!”
汗水浸湿了衬衫,黏在背上,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甚至有些狂野地跳动着,咚咚咚,像擂响的战鼓。肺部扩张又收缩,吸入的是清冷的夜风,呼出的是灼热的气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血液在血管里加速奔流,一种蓬勃的、原始的生命力在四肢百骸中苏醒、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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