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苏哲离开苏氏庄园(2/2)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流汗,很久没有这样大声地喊叫,很久没有这样专注于一件毫无“意义”、纯粹为了快乐的事情。在苏氏宅园,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似乎都承载着某种重量,需要斟酌,需要考量。而在此刻,在这块临时的“球场”上,我只是一个追逐皮球的人,简单,直接,快乐。
陈少康又一次带球突进,他的速度很快,我奋力回追。在几乎平行身位的瞬间,我们有了一个短暂的身体接触,肩膀撞在一起,都不太重,但足以让我们的动作都变形了一下。我们同时稳住身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宅院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惊起了不远处竹林里的几只宿鸟。
“不行了不行了,”陈少康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脸上汗水晶莹,“姐夫,你宝刀未老啊!我以为你早就跑不动了呢!”
我也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胸膛剧烈起伏,但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是你……你小子……太缺乏锻炼了……这才多久……”
我们相视而笑,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草地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毫无负担的快乐,像温暖的泉水,冲刷着旅途归来的疲惫,也暂时融化了我心底那层坚冰。我的心,我那颗在规行矩步中日益沉寂、在责任重压下逐渐麻木的心,似乎在这一刻,真正地、有力地“活”了过来。
最终,这场“比赛”以我5:4的微弱优势“险胜”。最后一个球,是我用一记并不漂亮、但角度极其刁钻的捅射完成的。皮球慢悠悠地滚过草皮,在陈少康夸张的扑救动作中,堪堪擦着作为球门标志的两块砖头内侧滚了过去。
“啊——!”陈少康发出一声懊恼的长嚎,整个人瘫倒在草地上,“不服不服!天色太暗,影响我发挥!”
我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毫无形象地躺了下来。身下的草地带着一丝夜露的湿润,微微扎人,但感觉很踏实。仰面望去,是被路灯晕染成暖黄色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子在光晕之外倔强地闪烁着。剧烈运动后的身体松弛下来,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满足的舒畅感弥漫全身。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复。宅园恢复了它的寂静,但这寂静此刻似乎不再那么逼人,反而带上了一种安宁的味道。
“姐夫,”良久,陈少康翻了个身,侧躺着看我,声音平静了许多,“开心点了吗?”
我望着星空,轻轻“嗯”了一声。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他懂我此刻的感受。这种无言的懂得,比任何安慰和劝解都更有力量。
又躺了片刻,陈少康率先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行了,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晚我妈该念叨了。”
我也随之起身。运动后的慵懒还在骨子里流淌,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我们并肩走出侧院,回到主宅的廊下。灯光下,能更清楚地看到彼此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不由得又相视一笑。
“那我走了啊,姐夫。”陈少康在门口穿上外套,冲我挥挥手,“说好了,明天我请客!不许赖账!”
“好。”我点头。
他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宅院大门的黑暗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走了。刚刚还充满了年轻喧闹声响的宅园,瞬间又恢复了它固有的、深不见底的寂静。那寂静如同潮水,迅速填补了他离去后留下的每一寸空间。刚刚还觉得温暖安宁的空气,此刻仿佛又带上了一丝清冷。
我站在原地,听着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感受着汗水蒸发带来的微微凉意。那种“活过来”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以至于当它随着陈少康的离去而稍稍褪去时,产生了一种清晰的失落感。这个家,似乎又空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空,而是一种生机与活力的抽离,一种情感上的空洞。
我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身上的热气完全散去,夜寒渐渐侵入。深吸一口气,我转身,走向书房。我知道,那里有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书房里,灯光被福伯细心地调到了最舒适的亮度。那张宽大的、沉实得仿佛能压住一切时光的红木书桌上,整齐地摞放着几叠文件。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群沉默的守卫,看守着我无法逃避的疆域。
我的助理,那位永远一丝不苟、效率极高的年轻人,正垂手站立在书桌一侧。看见我进来,他立刻微微躬身:“先生。”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略显凌乱的头发、额际未干的汗迹以及沾着草屑的裤脚,眼神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但立刻便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评论。
“这些是您离开这几天,积压下来的需要您亲自过目和签署的文件。”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稳,开始例行公事地汇报,“最上面是集团上季度的财务简报,董事会希望您在周四前给出意见;下面是城东那块地皮的开发补充协议,律师已经审核过,等您最终确认;旁边是下个月慈善晚宴的流程和嘉宾名单,需要您定夺;还有几份是人事任免和项目拨款申请……”
他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地陈述着。那些词汇——集团、董事会、地皮、协议、慈善晚宴、人事、拨款——像一块块沉重的砖石,重新垒砌起我熟悉的那个世界。一个由责任、利益、规则和表象构成的世界。
我走到书桌后,在那张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高背椅上坐下。皮质椅面传来冰凉的触感,与我身体尚未完全散尽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刚才在球场上那份飞扬的心神收敛回来。
“先生?”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我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一摞摞文件上。它们代表着苏氏家族庞大的产业网络,代表着数百上千人的生计,代表着祖辈父辈的心血,也代表着我与生俱来、无法推卸的使命。那几日的“逃离”,像是一个短暂的、色彩斑斓的梦。而现在,梦醒了。
“我明白了。”我打断了他还在继续的汇报,声音有些沙哑,但努力让它听起来稳定、有力,“你先出去吧。我自己看。”
“是。”助理不再多言,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书房里只剩下我,和这一桌子的“现实”。
我伸出手,拿起最上面那份集团财务简报。纸张光滑而冰冷。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些在球场上肆意奔流的思绪强行拉回,聚焦到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图表和分析文字上。
起初,目光还有些游离,字符像是漂浮在纸面上,难以捕捉其意义。脑海里偶尔还会闪过草地的触感、皮球的轨迹、陈少康明亮的笑容、以及山顶那一片壮丽的落日……
我甩了甩头,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浓茶,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刺激着神经。我再次深呼吸,努力地将所有与“苏氏”无关的杂念摒除出去。
“打起精神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目光重新落到文件上,这一次,我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进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我在集中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我一份接一份地阅读着那些文件,时而用笔在上面做着批注,时而停下来皱眉思索。财务数据需要核对关键指标,地皮协议需要审视风险条款,晚宴名单需要权衡各方关系……每一份文件都需要我调动全部的知识、经验和判断力。
这并不轻松。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一场身心释放的运动和短暂的“出逃”之后,重新将自己按入这套严谨甚至刻板的思维框架里,更像是一种自我对抗。疲惫感开始重新袭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倦怠。
但我没有允许自己停下。我知道,这是我必须承担的部分。就像祖父常说的:“苏家的人,可以暂时迷路,但不能永远缺席。”
我努力地振作精神,挺直了有些发僵的腰背。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书房里的座钟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陪伴着我孤独的批阅。
偶尔,我会停下笔,揉一揉发涩的双眼,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那黑暗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球场灯光昏黄的暖意,以及奔跑时那种自由的错觉。但我知道,那只是错觉。我的自由,从来都是有边界的,它的名字叫“责任”。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处理完了最后一分文件,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个代表着苏氏家族权力与信誉的、我已经签署过无数次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个郑重的承诺,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放下笔,我靠进椅背,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一种深深的倦意席卷而来,但在这倦意之中,却也夹杂着一丝完成了分内之事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窗户。夜风更凉了,带着深秋的寒意。宅园沉睡在无边的黑暗里,万籁俱寂。刚才球场上的喧闹与快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后,终归平静。而我的生活,大抵也是如此。短暂的出离,是为了更长久地坚守。
我关上台灯,书房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稀疏的星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我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脚步声在空旷的宅院里回响,孤独,但坚定。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苏氏宅园,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仍将继续。而我,需要继续扮演好我的角色。只是,或许,在心底某个角落,会多了一小块被汗水与笑声浸润过的、柔软而鲜活的草地。